賀礪:“彼此彼此。”
“既然一切儘在掌握,你想脫身應當不難,為何還留在牢中?”童廉問。
“等。”
“等什麼?”
“等童相公想清楚,是要貶官外地,還是,抄家滅族。”賀礪道。
“就算太子殿下指認是我主動要求與他換著茶喝,在案情未明之前,我的罪名,似乎也夠不上抄家滅族。”童廉冷著臉道。
“你想得沒錯,此事既然是你向秦衍告的密,秦衍為了除掉我使的將計就計,那他要達成目的,勢必要先證明你無罪。然而世事無常,在塵埃落定之前,誰知道事情會向哪個方向發展?你說是吧,童相公?”
童廉忍不住側過頭看向隔壁那個年輕人,他服飾上的金銀繡花在暗淡的光線下粼粼如水麵的波紋。
都以為他受苦多年一朝翻身,年輕氣盛複仇心切,必然有恃無恐驕傲自大。從他回長安之後做的幾件事來看,也確實如此。
都被他騙了。
能如此坦然地躺在大牢中肮臟潮濕的被褥上的人,又怎會是一個輕易被情緒所支配的人?
次日上午,綏安伯府。
孟老太太坐在上首,下麵右邊坐著綏安伯孟扶林夫婦和孟雅欣,左邊坐著孟扶楹夫婦和孟允棠。
周氏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孟老太太想做什麼,麵色難免有點不佳。
果然,孟老太太一開口就道:“今日把你們兩家人叫過來,主要是想調和一下你們兩家的關係,畢竟是親兄弟,血濃於水,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哪有為了丁點嫌隙就形同陌路不相往來的?礎清礎明還起不來床,十娘,你代替你兩位兄長,去向七娘道個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是。”孟雅欣答應著,從坐床上下來,緩步來到孟允棠跟前,楚楚可憐道:“七堂姐,當初都怪兄長與我,一時糊塗辦錯了事。三嬸嬸已經教訓過我,我也知道錯了,七堂姐你就原諒我吧。”
看她們祖孫兩個一個說得理所當然,一個道歉毫無誠意,周氏氣得捏緊了拳頭。
孟允棠看著孟雅欣道:“我們不過是小輩,縱關係不好,也影響不了長輩來往。你不必向我道歉,我也不會原諒你。”
她語氣堅定,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的長輩或多或少都感到驚訝,因為孟允棠自幼在他們心中就是個性格軟和溫吞的姑娘,誰也想不到她居然會當著祖母和伯父伯母的麵公然拒絕原諒孟雅欣。
回過神來,孟老太太還沒說話,孟雅欣的阿娘吳氏便道:“七娘,這件事十娘是有錯,但她險些被鄭家休了,也受足教訓了。你彆因為有賀家做靠山便拿堂姐妹不當人,靠山山倒,那賀礪都下大獄了,你們一家與他們姐弟關係那般好,會不會受牽連且不一定呢!”
孟允棠震驚地瞪大雙眼。
孟扶楹聽吳氏說話難聽,下意識地想駁上兩句,可一抬眼看到老娘和兄長,到口的話卻又說不出來了,隻悶悶地喝了一杯茶。
“賀礪昨天剛下獄,大嫂今日便攛掇婆母為你我兩家調和關係,這倒讓我不由得懷疑,大伯大嫂究竟是真的想與我家摒棄前嫌重修舊好,還是隻是因為賀礪下獄一事想銼一矬我們的銳氣?”
周氏話音方落,那邊孟允棠便下了坐床,趿著鞋跑了出去。
“彤娘!”周氏一時間顧不上其它,忙跟著追出去。
孟老夫人氣得大罵:“女兒沒規矩,當娘的也沒規矩!”罵完不解氣,又斥責孟扶楹:“這都是你治家不嚴的緣故!”
孟扶楹忍無可忍,道:“我治家再不嚴,彤娘再沒規矩,也沒去害家裡人!”
一句話說得堂中幾人都沒臉,孟扶楹心中煩悶,也不覺痛快。
周氏在外院追上孟允棠,一把拉住她道:“你這是要去何處?”
“我……我去找義姐。”孟允棠道。
“昨日午後我已去找過她了,賀六郎下獄,她都幫不上忙,我們就更幫不上了。如今她心中著急,我們既幫不上忙,就彆去給人添亂了。”周氏道。
“那她可曾說,賀六郎是因何下獄?”孟允棠問。
“前日太子在東宮中了毒,賀六郎便是因此下獄。”
“難不成是懷疑賀六郎毒害太子?這沒道理,他這樣做,對他來說有何好處?”孟允棠焦急道。
“他身份在那兒,太後聖上都不會坐視他被冤枉的,放心。”周氏攬著她的肩道:“走,回家吧。”
孟允棠猶豫了片刻,發現自己確實做不了什麼,憂心忡忡地跟著周氏回了家。
午後,輔國公府,秦思莞的父親秦元誌急匆匆從外頭回來,直入秦衍的書房,屏退下人,開口就道:“阿爺,不好了,這回咱們著了道了。”
秦衍正在批複公文,聞言筆下不停,道:“慌什麼?墨不多了,替我磨一些。”
秦元誌在他書案旁邊跪坐下來,往硯台中加了點水,拿起墨錠慢慢地磨起來。
過了片刻,秦衍瞧著他冷靜下來了,方才擱下筆道:“童廉的夫人突然揭發檢舉童廉,這確實是出乎意料之事。”
“不僅如此,童廉之前向我們報告的那什麼碧玉佩,奉茶內侍,也全都無法與賀礪扯上關係。東宮的千牛備身皆已證明,靳子恒那枚玉佩是一直掛在身上的,昨日不過正好輪到他在思勤樓當值而已。而那個奉茶內侍,太子一開口,他自然也就沒了嫌疑。上午晏閱也因為之前的事受牽連下了大理寺大牢。”秦元誌思慮重重,“賀礪明明可以出獄,卻偏要留在獄中,定是為了策反童廉攀咬我們。今日獄卒去送飯時,他竟讓獄卒將晏閱與童廉的飯食調換一下,想要滅童廉的口,也沒那麼容易了。”
“無妨,童廉的要害捏在我們手裡,他雖不算聰明,但也不太笨,事無轉圜的情況下,知道該怎麼做才能保全更多。”秦衍沉著道,“當務之急,是查清楚,那杯茶,到底是內侍放錯的,還是童廉要求調換的。”
秦元誌明白他的意思,按照計劃,確實應該童廉要求調換,但若是內侍放錯的,而太子卻還說是童廉要求調換的,那就證明太子也有參與這件事。
“好了,彆耷拉個臉了,折進去一個童廉讓我們看清兩個對手,這筆交易,不虧。日子還長得很,目光也要放長遠些。”秦衍重新攤開一本公文。
秦元誌頷首,正要說話,卻猛然警覺。
他悄然起身,躡足來到書房窗前,猛的推開窗戶。
外頭秦思莞正俯身撿紙鳶,聞聲驚得抬頭瞠目,嗔怪道:“阿爺,你嚇我一跳。”
秦元誌見是她,稍稍鬆了口氣,問道:“你在此做甚?”
秦思莞向他揮揮手中的紙鳶,道:“方才女兒在後院放紙鳶,線斷了,紙鳶飄到外院來了。”
秦元誌點一點頭,道:“回去吧,以後不要擅自靠近祖父的書房。”
秦思莞嬌俏笑道:“知道啦,正因為是祖父的書房,我才沒讓下人來撿,親自來撿了。”
秦元誌見她走了,關上窗戶回到秦衍的書案旁。
秦衍道:“莞兒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給她尋個正經婆家,收一收性子了。”
秦元誌道:“莞兒一向懂事,阿爺覺著她還需要收一收性子麼?”
“你是沒聽到外麵那些傳言?”秦衍抬眸看他。
秦元誌一臉不解。
秦衍卻沒再多說,秦元誌隻得暫且記下,準備待會兒回去問一問秦思莞她阿娘。
秦思莞拎著風箏走在回後院的路上,小臉緊繃,幾乎要克製不住內心的興奮。
阿娘總愛說女子不摻和他們男子的事,憑什麼不能摻和?除了性彆不一樣,論智慧手段,女子比男子差在哪兒了?
瞧著吧,該是她秦思莞施展手段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