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騎馬帶著奴婢仆眾來到高安長公主府,被迎客的侍從客客氣氣地引進去。
賀礪大婚,娶的又是名不見經傳的孟家女,而且這孟家女還是二婚,這段時間以來滿京城街頭巷尾議論的幾乎都是這件事。
孟允棠婚後第一次出來交際,自然一出現就成了焦點。
不管她以前是何身份,現在她是正正經經的衛國公夫人,眾人好奇歸好奇,倒也沒人敢到她麵前來放肆,不管心中怎麼想,麵上都是笑臉相迎的。
孟允棠第一次體會到身份轉換帶來的不同,以前若是有人冒犯她,她都得自己去判斷能不能懟回去,該怎麼懟回去?而現在,但凡有人說的話開始不中聽,哪怕不是故意的,都會有旁人替她岔開去或懟回去,都不用她自己開口。
果然,人一旦有了權勢,體麵也就隨之而來了。
有幾位夫人對孟以薇表現出興趣,雖然孟以薇與孟允棠並非一母同胞,但孟允棠每次出來都帶著這個庶妹,可見姐妹倆感情很好。如今孟允棠嫁了賀礪,那孟以薇自然也就有了價值,這些達官貴胄的夫人雖不可能為自家嫡子求娶孟以薇,但誰家沒有庶子抑或身份地位低些的親戚啊?聯姻嘛,大配大小配小,總有合適的人選。
孟允棠借著如廁才得以脫身,帶著孟以薇在長公主府偌大的園子裡頭閒逛。
“這麼大的園子,上哪兒去找人啊?”孟允棠走了一會兒,腿就開始發酸。賀六郎嘴上說得甜蜜蜜,床上卻益發折騰人,若不是今天要帶以薇來見那袁郎君,她都不想起床。
孟以薇想了想,停步回身,對隨行的公主府的侍女笑道:“長公主府上的景色太美了,我想和我阿姐請人作幅畫留個紀念,不知府上可有畫師?可以勞動嗎?”
侍女道:“畫師都在洗硯閣那一帶活動,非召不能在園中隨意走動的。若二位想作畫,奴婢可以帶二位過去。”
孟允棠頷首:“那就有勞了。”
侍女在前頭引路,孟允棠挽著孟以薇帶著隨行丫鬟跟在後頭,一路賞景一路繞著偌大的荷花池往洗硯閣那邊走。
孟允棠看著池中亭亭如蓋一望無際的蓮葉,與蓮葉中粉豔如美人的荷花,讚歎道:“長公主府上這荷花養得真好。”
孟以薇問:“姐夫府上的荷花養得不好麼?”
孟允棠道:“倒是也有些的,隻是我一直沒騰出手來去打理,沒有這樣的壯觀。”
孟以薇道:“姐姐剛嫁過去,要打理偌大的國公府,理不到這些細節也是難免的。待姐姐處理庶務駕輕就熟了,說不得明年就能到姐姐府上去賞荷了。”
孟允棠汗顏,打理什麼國公府啊,嫁過去這許多天就忙著應付賀六郎一個人了。
當然這種大實話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對誰都不能。
一行人走到半道,隱隱聽到女子的嬌叱怒罵聲,循著聲音往前麵走了一段路,抬頭一看,見延伸至荷花池上的水廊中,一位小娘子正手持畫卷怒罵一郎君,那郎君不知說了什麼,小娘子怒不可遏,將畫卷往地上一擲,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孟允棠認出那郎君好似就是袁崇峻,忙帶著孟以薇疾步走過去,到了近處聽聞那小娘子在那兒逼問:“你到底畫不畫?”
袁崇峻漠然道:“不畫。”
小娘子又扇他一巴掌,罵道:“不過就是個卑賤的畫師,竟敢逆我的意思。你今天要是不重新給我畫,我就在這兒一巴掌一巴掌扇死你!”
孟允棠走過去。
小娘子察覺有人靠近,蹙著眉頭一臉不耐煩地看過來。
孟允棠看清了她的容貌,明眸皓齒雪膚花顏,長得很美,隻是左邊鼻翼旁長了個黃豆大的黑痣。
小娘子身後站著數名侍女,見孟允棠一行靠近,兩名侍女上來將路攔住,驕橫道:“我家縣主在此賞景,各位請去彆處吧。”
又是縣主,她是和縣主犯衝麼?孟允棠心裡直犯嘀咕。
不用她吩咐,今天臨出門前賀礪派給她的兩名孔武有力的丫鬟上前就將那兩名侍女推了個趔趄,豪橫道:“我家夫人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輪得到你們過問?滾一邊去!”
袁崇峻聞聲向這邊瞥了一眼,瞧見孟允棠與孟以薇,一雙俊眼猛然瞪大,隨即趕緊扭過頭去,雙頰通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模樣。
領路的侍女忙上前打圓場:“二位貴客請息怒。賀夫人,這位是瑞安長公主之女佳仁縣主,縣主,這位是衛國公夫人,賀夫人。”
佳仁縣主本來正生氣,一聽是衛國公夫人,氣焰稍斂,冷著臉道:“我在這裡作畫,你們定要來打擾麼?”
孟允棠俯身從地上撿起畫卷,看了眼佳仁縣主,將畫卷展示給她看,道:“這不是畫好了麼?畫得很好啊,你為何要為難這位畫師?”
佳仁縣主看著畫卷上女子左側鼻翼旁邊那個黑點,憎惡道:“他給我作畫,畫得好不好應該由我說了算,旁人說的都不算。”
“哦,原來你是嫌他畫得不好?那你另請高明吧,我倒是覺得這位畫師畫得很好,想請他作畫。”孟允棠道。
佳仁縣主還從未被人如此挑釁過,當即收不住脾氣,惱怒地衝孟允棠道:“你沒長眼睛嗎?沒看到我正在叫他給我重新畫?”
“你是想讓他把你鼻翼旁邊的那顆痣去掉吧?他不肯,所以你為難他。如此自欺欺人有意思嗎?”孟以薇忽然道。
佳仁縣主被戳中心思,惱羞成怒,想動手教訓人,看看孟允棠隨行的丫鬟,又覺得沒有必勝的把握,最後隻狠狠地盯了袁崇峻一眼,留下一句狠話:“你給我等著!”帶著丫鬟拂袖而去。
袁崇峻蹲下身子撿拾掉在地上的畫筆與紙卷。
孟以薇幫他一起撿。
孟允棠回身揮揮手,讓丫鬟們退遠些。
“多謝周小娘子。”
孟以薇將筆遞給袁崇峻時,他垂著眼瞼低聲道謝,白皙的臉頰上指痕明顯。
“袁郎君,你可以為我妹妹作一幅畫嗎?”孟允棠問他。
袁崇峻抱著畫板畫筆,低著頭道:“方才謝謝二位替我解圍,實在抱歉,今日我狀態不好。府裡還有其它畫師,要不二位還是另請他人吧。”說著他略略躬身向兩人行了一禮,就要離開。
“袁郎君,今日我妹妹出現在這裡,是特意來尋你的。”孟允棠看著他的背影道。
袁崇峻腳步停住,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孟以薇,眼神掙紮矛盾,還帶著一絲羞愧。
“請為我作一幅畫,好嗎?”孟以薇望著他。
袁崇峻遲疑了一瞬,點頭。
兩人去到水廊儘頭的亭中,孟以薇坐在美人靠上,背後就是十裡風荷。
袁崇峻站在亭中,支起畫板,為她描畫。
孟允棠和丫鬟坐在水廊上,一邊閒聊一邊賞荷。
亭中靜默。
兩人都不說話,袁崇峻偶爾抬起頭來看她一眼,目光飛快地移開,筆落風華。
孟以薇看著眼前郎君挺直的脊背,清俊的眉眼,手指緊緊掐住手中的團扇柄,心潮澎湃。
良久,她開口道:“袁郎君,對不住,初次見麵我騙了你。我不姓周,我姓孟,如今的衛國公夫人是我嫡姐,我是孟家的庶女。”
袁崇峻執筆的手懸停空中,過了片刻,他自嘲般一笑,繼續作畫,道:“孟小娘子無需道歉,某隻是個身份低微的畫師,原也沒有資格過問你的身份。”
亭中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袁崇峻揭下畫紙,抬眸對孟以薇道:“孟小娘子,實在抱歉,某今日心思不定,作不成畫了,要不你還是換個人吧。”
“袁郎君,”見他收拾東西要走,孟以薇站了起來,對他道:“今日之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自貶。就算是個畫師,你也是個有原則有風骨的畫師,不是毛延壽之流能比的。”
袁崇峻呆了一呆,抬眸愣愣地看她。
孟以薇垂下眼瞼,雙頰飛紅。
“多謝孟小娘子寬慰,孟小娘子心地純善,秀外慧中,將來定能得遇良人幸福美滿。”袁崇峻低下頭去,握著紙卷的手發緊。
孟以薇愕然。
“若無它事,某先告辭了。”袁崇峻飛快地收拾好東西,一眼都不看她,動作有些僵硬地向她告彆。
“袁郎君!”孟以薇回過神來,再次叫住他,難堪又難過,“是我唐突了,你彆介懷,以後,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袁崇峻停在原地。
孟以薇垂著臉從他身邊匆匆經過,回到了孟允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