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略說過幾句話,又四散開來忙活去了。今個兒的活是真不少,好在家裡人都是乾慣了活的,動作麻利得很,就連習慣性偷懶的大嫂溫氏,因為有朱母盯著,手腳亦是快了許多。不過半下午,所有的準備都齊活了。
齊活了不代表就真沒活兒了,朱母瞅著家裡的活計差不多了,就喚過幾個兒子,繼續去磨麵,正月裡她還要去支攤兒呢。
磨麵的人裡並不包括六郎。
事實上,六郎打從吃過早飯以後,就一頭紮進了賬本的海洋裡,這會兒差不多也該淹死了。
朱母忙完後,就去六郎那屋瞅了瞅。六郎一貫都是跟五郎住一屋的,畢竟他這兩年一直待在鎮上的學塾裡,少有回家的,哪怕回家好了,跟五郎住一屋也沒啥的。他倆那屋是在正房,因為房間很大,左右各放兩張鋪,中間則擺了張桌案。早以前,六郎還在鄰村上村學時,他都是在自己那屋用功苦讀的。
而眼下,六郎也在伏案苦讀,哦不,是算賬。
家裡支小食攤兒已經有半拉月了,當然六郎跟著老賬房學賬也有半個月了。早先,他都隻是記賬,就是朱母和二嫂說啥他就記啥。王香芹瞧過一次,簡直就是慘不忍睹,他記賬就跟人家寫家信似的,密密麻麻的一大張紙,乍一看連具體的數字都找不著,感覺就是純粹想要逼死算賬的人。
怎麼說呢?要是記賬是一個人,算賬是另外一個人,那倒是還能理解。可就老朱家這情況,記賬算賬的還不都是六郎自個兒嗎?王香芹實在是弄不懂他,為啥要這麼作死坑自己。
這不,報應來了,麵對多達半個月的賬目,六郎從天微涼就開始算,中午飯直接就沒吃,用他的話來說,他吃不下完全沒胃口。一直到下半晌,家裡的活兒都乾完了,他才堪堪算完了。
朱母見他算完了,就喊他拿賬本去堂屋裡,又高聲喚了二郎、四郎媳婦過來。
人都是在的,不單二嫂和王香芹聽到喚聲立刻過來了,就連沒啥關係的大嫂和三嫂也趕過來湊熱鬨了。
“算清楚了?我該給你二嫂多少錢?”朱母問道。
其實,依著最新的規矩,該是兒媳婦們賺了錢交給公中一半的。但支小食攤兒是個特例,因為成本都是朱母出的,做買賣期間,又補充了不少原材料。哪怕朱母有錢,但也不可能讓二嫂捏著所有錢,她再另外掏錢買糯米的。因此,每日裡賺來的錢,都是叫二嫂數清楚後,又托付給朱母保管的,後續的進貨錢也從前頭的收入裡扣。
這一點,朱母和二嫂是達成了共識的,就是差點兒逼死了六郎。
好不容易算完了,六郎已經是累得精疲力儘,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扣掉成本還有上交公中的一半,給娘的分成,二嫂能拿三十八兩七錢銀子。”
大嫂溫氏騰的一下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把緊挨著她坐的二嫂嚇得差點兒滾到了地上。等略緩了緩神,二嫂氣得直跳腳:“乾嘛呀!你乾嘛啊!人嚇人要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啊!”
沒等大嫂開口,二嫂又滿臉疑惑的看向六郎:“你剛才說我該得多少錢?”
六郎又把數字給報了一遍,順口又說家裡的庫存。
二嫂對庫存啥的絲毫不感興趣,她隻眯著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六郎一陣,過了一會兒才幽幽的開口:“你算清楚了?你真的算清楚了?”
“算……算清楚了啊,二嫂。”六郎被二嫂那飽含怨念的眼光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識的抬眼想要去尋二哥,這才想起二哥他們好像被娘打發去磨麵了。
按理說,大年三十還要去推磨是一件非常慘烈的事情。可六郎卻完全無法同情他的哥哥們,反正要他選擇的話,他寧可從早到晚都推磨,也不願意埋頭算賬,完了還要被他二嫂用那種眼神盯著瞧。這真不是他多心,他二嫂看他的眼神吧,就感覺像是在看案板上的肉一樣。
朱母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問:“咋了?是算錯了嗎?”
二嫂猛點頭:“就是算錯了啊!娘你彆不信我,你早先出了多少本錢,不都是跟我說過的嗎?後來陸續買的糯米和餡料,也都是我倆一起去看的,價錢我都記著呢。還有每天收入多少,不都是我一一清點好的?我是沒念過書,但算賬難道不是,賺了多少錢扣掉花出去的錢,剩下的都是利潤嗎?”
朱母:……
有道理,這話真的是太有道理了。
扭頭看六郎,朱母也忍不住皺眉頭了:“你算清楚了?真的沒出錯?”按理說,二郎媳婦就算再雞賊,也不可能撒這種謊的,畢竟賬目本身是沒錯的,要是她瞎說算錯了,回頭找個靠譜的人幫著一算,不就露餡了?
王香芹也探頭看了眼,但她很快就選擇了放棄。那密密麻麻的字啊,看得她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再看六郎,更是一臉的絕望:“我真的算清楚了!”
二嫂原先還想著六郎那麼笨,早晚都會算錯的,到時候她占便宜就不說,她吃虧了直接說。沒想到啊,這一天來得這麼早,還是她吃了虧。當下,她用一臉死不瞑目的眼神看著六郎:“可我算出來的是,四十一兩二錢銀子啊!你足足少算了我二兩半銀!!”
“二兩半的銀子能換足陌的兩貫半錢啊!那是整整兩千五百文的錢啊!豬肉才三十文錢一斤,全買了豬肉,那份量都有我那麼重了!”
“六郎啊!六弟啊!你倒是仔細再算算啊!我的錢啊……”
王香芹看著悲痛欲絕的二嫂,又瞅了眼生無可戀的六郎,一時間不知道該同情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