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家到底已經出過一個讀書人了,雖說那個讀書人略笨了些,但該走的流程還是都走完了的。
想當年,朱六郎也是去考過童生試的人,可惜最終還是名落孫山。整個考試包括三個階段,縣試、府試、院試,隻有全部通過者,才能被成為秀才。
六郎在府試上頭就卡住了,卡了好幾年,最後還是朱母主動叫他回家的。本以為回家後就能愉快的挑糞種地,卻偏偏又被逼著學了賬房。好不容易丟掉了賬房先生的職位,眼下又被抓了壯丁,繼續記錄、修文。哪怕寧氏已經不怎麼逼他了,他的日子還是過得無比心酸。
而楊鐵蛋……楊秀才關於童生試的經曆也不美好,他是沒朱六郎那般慘烈,然而在最後的院試上,卻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栽了跟頭。雖說最終還是通過了,如願以償的考取了秀才,可惜的是,光秀才沒太大意義,他是沒可能考取一等秀才的,連官衙門給的補貼都沒有,隻得這麼個名頭,最多也就是開館收徒罷了。
眼下,卻是輪到豬毛了。
送走了滿臉喜悅的溫氏後,除了六郎以外的朱家人都將譴責的目光落在了朱母身上。
朱母:…………
“我咋了?我大孫子多聰明一孩子呢!眼下年紀也夠了,咋就不能去考童生試了?我問過楊鐵蛋的,他也跟我說了,整個村學要說學的最好的還是豬毛,灶台那學問不紮實,要麼特彆好,要麼特彆差。我猜啊,灶台考好的時候,應該是他娘拿好吃的吊在他跟前了。自打年後寧氏忙起來以後,灶台立馬就不愛學了。”
道理是有的。
要知道,哪怕灶台偶爾一次兩次的比豬毛考得好,可豬毛就算考差了,那也是全村學第二名。確切的說,這不賴豬毛的,豬毛的成績相當的穩定,幾乎毫無波瀾起伏。反而灶台,要麼極好要麼極差,畢竟就這歲數,教的內容幾乎都是新的,認真聽講仔細複習了,成績自然是好,稍微有幾天浪裡個浪,不就差了?
朱母將楊秀才的話同家裡人說了一遍,隨後強調道:“誰家供個讀書人都不容易,就算沒指望他升官發財、光宗耀祖,考個秀才總是好事兒吧?以後就算不種地,也能有口飯吃。”
六郎猛點頭,幾乎是朱母說一句話,他就狠狠的點一下頭。
“對對,娘您說的對,說的真是太好了!讀書是為了啥?還不是考功名?豬毛那麼聰明一孩子,他一準能考得比我當年要好!”
儘管六郎對朱母鼎力支持,然而朱母並沒有給他好臉色:“跟你比?他為啥要這麼想不開呢?”
六郎不說話了,他低下頭默默的扒飯吃,不過片刻後他還是忍不住又問:“反正一個也是考,兩個也是考,為啥不讓灶台一起去了?娘啊,你想想,隻要灶台出息了,二嫂以後要折騰人……”
這才是他的目的啊!!
一瞬間,全家人那充滿了譴責的目光就儘數落到了六郎身上,仿佛在說,你怎麼能這般坑你侄兒?
六郎欲哭無淚。
那為啥他二嫂可以坑他這個小叔子,他就不能坑親侄兒了?
真不講理!!
……
就在朱六郎感到生無可戀的同時,有一個人比他更加得絕望。
王香椿哭得幾乎肝腸寸斷,一副打算就此哭死過去的模樣。
坐在她麵前的王大嫂也跟著紅了眼圈,滿臉的不忍心,猶豫了半晌後,才歎著氣勸解道:“你也看開些,我看劉神仙幫你算的命格也挺好的。兒女雙全,日子過得也不差,還說你是先苦後甜的命,那不就說明你的苦日子已經過去了?放心吧,以後全是好日子了。”
這話顯然並不能安慰王香椿,尤其她以前並不覺得日子有多苦。
在整個秀水村裡,王家的確是屬於比較窮困落魄的人家。然而,得益於連年來的風調雨順,王家的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反正就單純的吃飽穿暖來說,決計不成問題。至於彆的,在當時未出閣的王香椿眼裡,最多也就是肉和新衣裳吧。
以前的王香椿沒見過世麵啊!
她們姐倆都是幾乎足不出戶的人,要說王香芹偶爾還會出個門,那也是去地頭上給她爹娘她哥送個飯遞個水啥的。可王香椿是真的不愛出去,她懶,最大的愛好就是躺在屋裡睡覺,要是在前麵加個前綴詞的話,那就是吃得飽飽的再上床睡覺覺。
這樣的生活習慣之所以沒造成肥胖,全部得益於王家極少吃葷腥,且一年有三百天吃的是粗糧,偶爾一頓葷的,也就是燉個蛋啥的。
也正因為如此,當石門鎮孫家找了媒人上王家向王香芹提親時,王香椿第一次聽說外頭的好日子居然是這樣的。
媒人說,孫家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富戶,家有良田百畝,全都賃出去讓佃農種,每年收上來的糧食哪怕賣了一半,也能堆滿十間屋。在鎮上還有好幾間鋪子,不單自家做生意,也賃出去收租,年年都能賺幾百兩銀子。還說孫家一天三頓白米飯管夠,每天都能吃上肉,什麼雞肉豬肉羊肉輪著來,還每年按四季做新衣裳,做事的有仆婦,當少奶奶的還能有專門的小丫鬟伺候著……
這些個話,要是放在眼下,王香椿早已不在乎了。可在當時的她看來,簡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所以,她一個沒忍住,在姐姐出嫁那一日,下了黑手。
“報應啊!這是報應啊!!”王香椿邊哭邊拍腿,眼淚鼻涕一起往下落,看著極為慘烈。
好在,此時的屋裡並沒有丫鬟在,她大嫂本來就是鄉下出身,平常倆兒子比王香椿臟多了,倒是不至於嫌棄她,還一個勁兒的安慰她。
“這咋能說是報應呢?真要是報應,還不知道多少個人搶你這個報應呢!”
“就是報應!要不是當初我一棍子打暈了我姐,眼下我就該嫁給朱四郎!就老朱家那臭脾氣,我一說看不上他們家了,再把當年的聘禮翻倍退給他們,他們還不早早的把我給打發了?他們可沒孫家那般不要臉!”
王大嫂想了想,覺得這話還真的挺有道理的。
其實吧,也不單單是老朱家,一般人都是有脾氣的。彆的小毛病無所謂,人無完人嘛。可要是當兒媳的都自請下堂了,誰還會留你?真的連臉麵都不要了嗎?事實上,當年老朱家之所以鬨著要王香芹替嫁,也是因為王香芹本人是選擇沉默的,要是她尋死膩活的就是不嫁,老朱家就該讓王家將聘禮都吐出來,一文錢都不能少,甚至還會要求賠償。
可孫家……
“咋有這樣的人家啊?我都說了,我配不上她兒子,我求著她給我一紙休書,可人家愣是不答應,死活不鬆口,還變著法子誇我……誰稀罕你誇了?我就想被休,我就想跟著你們走,我連大爺爺都沒見過呢,還有堂叔他們。”
王大嫂再度歎息一聲,這要是沒有劉神仙的批命,她興許還會再幫著出出主意,唆使王香椿鬨騰。然而,劉神仙都那麼說了,她深以為王香椿還是趁早認命吧。真要是鬨得太難看,完了又不能被休,那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真以為有個舉人堂叔就萬無一失了?可舉人堂叔人在鄰縣啊!
好說歹說了一番,王香椿總算沒再哭得那般歇斯底裡了,她抽了抽鼻子,問:“你們啥時候走?到時候能再來瞧瞧我嗎?還有,等你們回頭安置好了,能給我來封信嗎?”
“成,成,都成!”
看她哭得那麼慘,王大嫂自然是一疊聲的全都答應下來。
主要吧,這要是擱在窮人家,無論是走親訪友還是送封信都是耗時耗力又耗錢的事情。可對於有錢人來說,托人寫封信也就幾文錢,送過來的跑腿費也就幾十文,要是能叫王香椿安心的話,倒也合算。
忽的,王大嫂想起一個事兒:“咱們家大概是秋收以後走的,不過回頭真的還得再回來一趟。你想啊,咱們爺奶的墳還在秀水村呢,遷墳麻煩得很,要找人算日子,還得在那頭選好地方,估摸著……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再回來一趟是肯定的。”
“那你們要是再回來了,記得來鎮上看我!”
“會的會的,去秀水村肯定要路過石門鎮的啊!”
得了這麼個消息,王香椿總算是有了些許安慰。再一個,她雖然不像寧氏和王大嫂那般信任劉神仙,可因為在鎮上也沒少聽這些幾乎神化了的傳言,以及王大嫂好幾次給她洗腦,慢慢的,她也開始相信了。
既然命中注定她隻能嫁這麼一回,那就這樣吧。
打從這天起,孫家倒是平靜了下來。
孫家太太歡喜得很,尤其聽王香椿說,她娘家大嫂幫她去找那個神乎其神的劉神仙算過命,她命裡兒女雙全時,就愈發的喜得合不攏嘴。
王香椿的內心是崩潰的,可興許這就是破而後立吧,在深深的絕望後,她逐漸麻木了起來。隻這般,她每天不論做什麼嘴裡都泛著苦,曾經做夢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就在跟前,她卻一點兒也不快樂,就跟行屍走肉一般,按部就班的過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