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仍然是剛才的山。
孟柒腳下所踏的地方,仍然是剛才她順著一路爬上來的泥土。
就連天空,也是夜幕低垂,星光璀璨。
這一切明明和剛才都沒什麼區彆，看在孟柒眼裡卻完全不同了。
托在在她背上的袍袖撤去，孟柒穩穩站在地上。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看著站在前方的白袍男子。
夜色星光下,雲青彥臉上也仿佛被鍍上一層清冷微光。
長眉如劍，深眸比星辰還明亮,袍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仿若從畫中走出。
“青、青彥真君？”孟柒喃喃喚了一聲。
剛才托在她腰上的力道是實實在在的。
眼前之人，也是活生生的。
雲青彥轉眸看她一眼，目光又很快落到那掉在山坡上的異獸身上。
孟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山坡上堆著一個龐大的黑影。
夜風帶來一絲濃重的血腥味,聞得多了，熏人欲嘔。
這應該就是剛才偷襲她的異獸了！
自己實在太大意了,這樣的龐然大物跟在身後，自己竟然一無所覺。
還要雲前輩出手相救。
孟柒忍不住又悄悄看向雲青彥。
男子的側顏俊美無雙，隻是神色看起來有些冷冽。
“你可識得它？”雲青彥轉頭看向孟柒。
“我看看。”孟柒這才走到那龐大的黑影旁邊。
離得近了，血腥味頓時變得更加濃鬱。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比血腥味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
孟柒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味道。
說臭也不全是臭。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身在積攢了數年，甚至數十年汙穢之物的地方，腐朽的氣息從那黑影身上散發出來，再混雜著血腥味,所以顯得更加難聞。
孟柒再走近幾步。
那黑影大約比兩匹馬更大，看起來有點像禿鷲，背上還有一對翅膀。
和它的身體比起來，翅膀顯得小了許多，有種詭異的好笑。
孟柒實在想象不出，這樣的翅膀怎麼才能帶著它飛行。
“我不認識。”她仔細看了片刻，搖搖頭。
“那你可知，這是哪裡？”雲青彥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孟柒轉頭環顧一圈。
除了那個和海一樣巨大的湖，現在是夜晚，她隻能影影倬倬看到遠處還有高山起伏連綿。
近一些的地方，除了她來的地方有大片的樹林。
小山周圍也還有類似的樹林。
“還在東界嗎？”孟柒問。
雲青彥搖搖頭：“這裡是墜星海。”
他輕描淡寫地說，就像在說今夜星光燦爛，天氣不錯一般。
“墜、墜星海？！”孟柒瞬間驚呆了，“可是……可我……”
她從來沒懷疑過雲青彥，現在也沒有絲毫不信對方的意思。
雲青彥說這裡是墜星海。
那這裡就肯定是墜星海！
孟柒怔怔轉頭，看向那一大片如海一般的巨大湖泊。
所以那就是……墜星海？！
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自己竟然是在墜星海中？！
不過好像也不難猜到，巨大湖泊中倒映著天上星辰，這樣居高臨下看去，真的有點星辰墜落其中的感覺。
孟柒又左右看看。
她上輩子也曾經到過一次墜星海。
不！都不能說到過，她隻是為了尋找一味比較少見的靈藥，所以想儘辦法跑到了墜星海邊緣，小心翼翼沿著邊緣尋找靈藥，壓根不敢進入其中。
也就是在那裡，她撿到了受傷的裴牧風。
孟柒聽裴牧風講過墜星海中的情形，即便是這個星落閣的天才劍修，也不敢進入墜星海真正的中心。
他比孟柒到的地方要更深入墜星海一些，但也離中心特彆遠。
孟柒記得自己當時還問過他，墜星海中是不是真的有大海，大海能吞噬星星，所以才有這樣的名字。
裴牧風當時怎麼說的來著？
似乎是告訴孟柒，他並沒有見到有大海。
裡麵瘴氣橫生，殺機和危險無處不在，各種強大異獸橫行無忌，有的地方，甚至一步一殺，凶險無比。
遠遠沒有它的名字聽起來那般浪漫。
孟柒心有餘悸地看向死在一旁的異獸。
剛才若不是青彥真君突然現身，自己恐怕已經成了這家夥的腹中餐。
果然凶險無比！
她輕輕呼出口氣，問道：“青彥真君，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雲青彥：“……”
不然他還能在哪裡？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走到孟柒身邊。
“這是寂滅鷹。”雲青彥指著那看起來像禿鷲一般的異獸說道。
“寂滅烈鷹？”這是孟柒完全沒聽說過的名字。
她也算博覽群書，三千世界很多仙禽異獸都識得。
墜星海一向是修者們的禁地，雖然萬年來一直都有修者入內冒險，直到今天關於墜星海的情況，也少有人直到。
就算有相關的記載，也掌握在那些大宗門手中，不會隨意給人看。
“我知道烈鷹。”孟柒說道：“東界便有。羽毛堅硬如鐵，一些宗門會收集起來做軟甲，也可以用來煉製法寶。烈鷹的血，可以用來治療寒毒，如果春暖丹中能加入少許烈鷹的血，藥效會更好。”
她抬眸看向雲青彥：“但是那烈鷹能在天空翱翔，翅膀十分巨大。這個寂滅烈鷹，翅膀好小啊，還能飛呢？”
雲青彥唇角飛快揚了揚。
他看著孟柒清冽的雙眼，輕咳兩聲：“寂滅烈鷹就是烈鷹。墜星海從前也不是現在這樣，和三千世界沒什麼區彆。”
“原來如此。”孟柒點點頭。
她低頭看向地上寂滅烈鷹巨大的屍體。
對方的小翅膀不僅很小，而且上麵都沒什麼毛了，看起來像是被滾熱的水燙過一般，有些可笑。
可是能在墜星海存活下來的異獸，想必有它不凡的地方。
雲青彥手一揚，掌中多出一柄青玉匕首。
“是龍雀刃？”孟柒盯著他手中的青玉匕首看了一眼，眼睛一亮。
這是醫修們最喜歡的法寶之一，是用一種妖界特有的龍雀的骨頭煉製成的匕首。
無論用來取血，或是采藥，都絕對不會傷到這些東西的藥性。
這龍雀刃不是特彆稀罕的法寶，但也不是想買就能買到。
孟柒留意了好長一段時間，始終沒有遇到賣的。
“嗯。”雲青彥俯身，伸手就要朝寂滅烈鷹的咽喉割去。
“我來我來！”孟柒連忙搶上一步，“青彥真君，這種小事，我來就好。”
她沒有龍雀刃，直接拿出自己的銀色藥刀，又取出一個淺藍色的透明瓷瓶，搶著割破了寂滅烈鷹的咽喉。
雲青彥：“……”
這種事孟柒顯然十分熟稔，她割破咽喉，然後迅速用瓷瓶接好那寂滅烈鷹流出來的血。
她手中的小瓷瓶也算是個小法寶了，不僅可以保持藥性不朽，而且看起來隻有小小一隻，能裝下約莫一海缸那麼多的液體。
寂滅烈鷹身體龐大，鮮血汩汩流出，孟柒足足換了三個瓷瓶，才將它的血裝完。
她小心翼翼將瓶子蓋子都蓋好，雙手捧到雲青彥麵前。
孟柒抬眸，眼睛亮晶晶的：“青彥真君，寂滅烈鷹的血都在這裡了，給你。”
孟柒的個子在女修中不算矮，隻是身材瘦削，看起來有些單薄。
再加上仍然是十七八歲少女模樣，這樣睜著一雙清冽的，完全不藏心機的眼睛，仰頭看著比她高出約莫一個頭的男子。
雙手托著瓷瓶的模樣，真的有點……在獻祭的感覺。
星光璀璨。
眼前少女的眼睛，卻比星光更加明亮。
而她就用這樣一雙仿佛藏著星星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你。
唇角帶著淺笑，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
雲青彥垂在身側的手，手指輕輕彎了彎。
“……不用。”他啞聲說道：“你自己收著。”
“哦。”孟柒有些失望。
她本來還以為，雲青彥是需要這寂滅烈鷹的血的。
看著眼前的小腦袋似乎耷拉了下，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雲青彥忍不住輕咳一聲：“你先收好，後麵會用。”
“好！”孟柒利索地將瓷瓶收入自己儲物袋中。
“我們繼續說，這寂滅烈鷹就是三千世界你知道烈鷹。”雲青彥說道。
“墜星海一開始，也不過是個可以讓三界眾人來往的通道。”
他轉開頭，不去看孟柒那亮晶晶的雙眼。
她對自己明顯和對旁人不同，光看那雙眼睛就知道。
不過……
雲青彥眸光微沉。
她還有一個，心心念念，更加在意，時時刻刻都放在心上的人。
為了維護那人，會和姬無炅賭氣，倔強到連自己性命都不在意。
“嗯。”孟柒點頭點頭，看起來乖巧得不行。
“後來墜星海周圍爆發多次三界混戰，殺戮無數，無數大能在此隕落。”
雲青彥頓了頓，沉聲說道：“墜星，並未真正的星辰墜落。墜落的，是那些縱橫上古，驚才絕豔的天才們。”
“原來如此。”孟柒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那在夜空下沉寂的湖泊，“所以並不是因為有這湖泊，才叫墜星海嗎？”
“不是。”
雲青彥又瞥了那寂滅烈鷹的屍體一眼：“墜星海周圍殺戮太重，上古修者們隕落之後，靈氣反哺天地。同樣，殺氣和隕落時留下的煞氣也一並反噬天地。久而久之，墜星海周圍生靈勿進，成為一片禁區。”
“一些原本就在墜星海周圍的異獸，有的死去了。有的足夠強大，掙紮著存活下來，也變得更加強大凶狠。”雲青彥又說：“寂滅烈鷹，便是其中一種。”
他對孟柒說道：“它的血，除了也可以解寒毒之外，摻了一絲寂滅殺意在其中，用來淬煉火性法寶，再好不過。”
“這樣啊……”孟柒想了想，突然問道：“青彥真君，如果你用不完這三瓶血的話，可以留一點給我嗎？”
她說道：“一點就行。”
雲青彥：“……”
他一滴都不需要，本來也是準備給孟柒取的。
“你要用來做什麼？”他隨口問道。
“我認識的一個修者，本命法寶晉階會用到烈鷹血，這個如果比三千世界的更好，可以給他用。”
“哦？”雲青彥揚眉。
他剛想問是誰，一下想起來——
焚天宮那小子？
“我全有用。”雲青彥淡淡說道。
“好的。”孟柒點點頭。
她就是順口幫楚天風問問。
當然，這是雲青彥獵殺的寂滅烈鷹，楚天風如果要，孟柒也不會白送，肯定會讓他把靈石給青彥真君的。
不管他缺不缺，這是必須的。
既然他都有用，孟柒自然不可能再幫楚天風討要。
“但是這裡看起來，並沒有傳說中瘴氣彌漫，煞氣縱橫的凶險。”孟柒很快就跳過這件事，左右看看，有些好奇地問道。
如果不是遇到了寂滅烈鷹的偷襲，這裡看起來風光迤邐，其實還挺美的。
“跟我來。”雲青彥拂袖，朝山下走去。
孟柒連忙跟上。
墜星海凶險無比，她知道啊。
三千世界關於墜星海的傳說從來不少，而且她還從裴牧風那裡聽到過，很多關於墜星海的事。
但是現在能跟在雲青彥身邊，彆說是墜星海，就算更危險的大魔天，隻要雲青彥說一聲，她也敢去闖一闖。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山坡朝著那巨大如海的墜星海走去。
夜風吹動他們的衣袍，孟柒早已收起黑色水靠，青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就和雲青彥的白袍一樣。
這樣的場景，到有點像回到了醫修的大比結界之中。
孟柒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她的臉被風吹得有些涼，捏上去也是會疼的。
真好！
她緩緩呼出口氣，不是在做夢。
雖然不知道雲青彥為什麼會突然現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入墜星海。
這都不重要了！
孟柒踩著雲青彥的腳步，隻覺心中安寧喜樂，跟著他一步步朝前走去。
兩人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山下，離那墜星海更近了些。
雲青彥腳下不停，繼續朝前走去。
孟柒亦步亦趨地乖巧跟在他身後，雲青彥不說要去做什麼，她也不主動問。
眼看著離墜星海越來越近，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再碰到過彆的異獸。
周圍靜悄悄的，除了風聲，就隻剩兩人的腳步聲。
腳步聲不大，卻也能在空寂的夜晚，傳出很遠。
“你來看。”等到了墜星海邊上，雲青彥終於停下腳步。
“是。”孟柒上前一步，和他並肩而立。
“這就是……墜星海嗎？”孟柒抬眸，看向遠處。
夜色下，整個墜星海一望無際，根本看不到邊際。
此刻站在岸邊，她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星辰倒映在水中，整個墜星海如同一麵巨大的鏡子，天上和水中，星光同樣熠熠。
孟柒盯著多看了片刻，竟然有種天地仿佛連成一片，不知道何為天，何為地的恍惚感覺。
“彆看太久。”雲青彥袍袖輕拂，從孟柒麵前掃過。
“……是。”她倏然回神，連忙後退一步。
“墜星海裡，不是水。”孟柒喃喃說著。
整個墜星海仿佛靜止了一般，夜風連他們的長袍都能拂動，卻無法在水麵上留下一絲漣漪。
她低頭，看向已經離自己很近的墜星海：“是……靈氣？”
“是被拆成五靈元氣的靈氣。”雲青彥淡淡說道。
“五靈元氣……”孟柒喃喃重複著。
靈氣由五靈元氣組成，金木水火土，各占五分之一。
但這隻是傳說，她還從來沒見過真正被拆分成五靈元氣的靈氣。
這裡，真是充滿了奇跡。
“青彥真君。”孟柒轉頭看向雲青彥，“你曾經來過墜星海嗎？”
她不記得上輩子，雲青彥提到過這墜星海。
不過他又不是話癆狐狸蘇君墨，本來也不愛講自己的事。
“嗯。”雲青彥微一點頭。
“我有個朋友……”孟柒說道：“就是星落閣的閣主裴牧風，他也入了墜星海，不知道我們會不會碰到他。”
“不會。”雲青彥說道。
“啊？”孟柒有些不解，“為什麼呢？”
“墜星海自上古時期，就連通三界。”雲青彥說道。
“所以三界都有墜星海……”孟柒怔了下，恍然大悟，“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不是三千世界的墜星海？”
“我們在的地方，是墜星海中心位置，少有修者能到這裡。”雲青彥說。
“墜星海中心？”孟柒不敢置信地喃喃重複著，“那我如果想離開這裡，難道還要從中心朝邊緣走？”
“你這樣想也沒錯。”雲青彥說。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眉間就有了隱隱倦色。
雲青彥深吸口氣，五靈元氣如同甘泉一般，滋潤著他的四肢百骸。
夜風微涼，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清新。
“天色已晚，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罷。”雲青彥說道。
他也是完全沒想到，孟柒竟然機緣巧合，將他帶到這裡。
在他沒受傷時，自然也能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