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
什麼壓力？
顏軒反而愣了一下。
然後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能有什麼壓力？！
“你……”他凝目看著孟柒。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 酒肆一家所在的地方本就是在鏡月天城郊，遠不如城中央繁華。
兩人一路從酒肆走到這裡，路上一個人也沒碰到。
“你當真不打算對我提什麼條件？”顏軒又問？
“你想我提嗎？”孟柒問他。
顏軒：“……”
他怎麼覺得這樣的對話有點怪怪的, 但又說不出有哪裡不對勁。
顏軒沉默片刻, 索性換了個話題：“你不打算問我點什麼嗎？”
孟柒想了想, 反問道：“要我問你什麼嗎？”
顏軒：“……”
這個女人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怎麼感覺自己和她的思維完全搭不上邊？
不僅如此, 她好像沒什麼好奇心的樣子。
正常人這個時候，不是都應該問問他為什麼在這裡出現？為什麼還在練氣期？為什麼不回鏡月天，卻要在城中流浪, 和這些普通人們相交嗎？
顏軒從小就有修行天才之名，即便是在鏡月天這樣的頂級大宗門中, 那也是最優秀的弟子。
更何況，他父親還是鏡月天的門主。
他身邊自小便圍繞著很多想要討好他的人, 待得年齡大一些, 到了十七八歲後，身邊的女修也從來都不少。
這些，不管是想討好他的人, 亦或是願意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修們, 都會以他為中心。
顏軒雖然對除了修行之外的事沒什麼興趣, 可也早習慣了被眾星捧月，眾人事事都以他為先。
後來……
他神色微黯。
後來, 就是他重傷, 兩年內修為從洞虛回到了練氣期, 從此再難寸進。
他父親仍然是鏡月天的宗主，是三千世界第一法修宗門的第一人。
那些從前圍在他身邊的人, 依然不會也不敢對他做什麼過分的事。
可是有些東西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顏舜北不能昭告天下，自己的兒子是為了三千世界才變成這樣。
當時顏軒和魔界入侵的一名年輕魔修拚得兩敗俱傷, 他重傷，對方當場就死了。
魔修那邊死去的，是一個魔府主人的最受寵的兒子。對方揚言會為了兒子報仇，顏軒若還是從前那個顏軒，也就不會害怕這樣的報複。
但他已經不是。
他內丹傷得極其嚴重，被救回去不久，修為就跌落兩個大境界。
顏舜北不僅是鏡月天的宗主，也是顏軒的父親。
當時魔修們想利用結界縫隙偷偷跑到三千世界，本來也發生在西界一處偏僻又荒涼的地方。
不然的話，顏軒也不會等了三天才終於等到援助，生生戰到力竭。
這件事發生在悄無聲息間，知道的人本就很少。
顏舜北索性就沒讓更多的人知道。
就連鏡月天中，也隻有幾名長老，也就是當初那幾個去救他的人們知道。
就連顏軒的同門弟子們，也不知道為何一夜之間，門中的天才青年就一蹶不振，修為越來越差。
到了後來，鏡月天中負責雜役的弟子，都比他修為要高。
他們不會對門主的兒子做什麼。
可是顏軒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些曾經愛慕他，仰慕他的女修們，也逐漸離去。
那些昔日眾星捧月般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在這兩年裡一個個都變得更加強大，也紛紛成了那會被更多的人捧在天上的月。
隻有顏軒，永遠地停在了穀底。
他其實沒有被傷害羞辱，也不會有人欺侮了他，他知道隻要他父親還在一天，人們連一句重話都不會對他說。
可是大概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懂得這樣的絕望。
也隻有經曆過這樣事情的人們，才會懂得那從雲端跌落，就再也無法爬起來的淒苦。
暗夜的街道上，隻有顏軒和孟柒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他們又走出一截很長的路，最少長到顏軒有足夠的時間回憶這兩年來發生的一切。
他越來越不想待在門中。
那裡沒有惡言相向，也沒有人會故意踩踏他的尊嚴。
可是在那裡的每一刻，他都能感受到自己和同門直接的差距，正在如飛一般擴大。
他們還有著未來，大道在前，隻需要努力修行就可。
可是他，什麼都沒了。
這兩年中，不少三千世界成名的醫修們，來為他診治過。
即便是西界最強的風盟薛家的人，都遺憾地搖搖頭，然後離開了。
他還記得那風盟的薛盟主離開時，臉上的失望和惋惜之色。
顏軒從前聽父親提起過，他說他以後可能會和風盟盟主的女兒成親。
不過這事並不著急，也要看他和對方姑娘願不願意。
當然，自那以後，這件事再沒人提起過。
這也算不上瞧不上他吧。
顏軒唇角微微揚起，笑容卻有幾分苦澀。即便對方還願意，他也是不願意的。
他想到這裡，側目又看了孟柒一眼。
青袍女醫修也不說話，就安安靜靜地走在他身邊，身上有著淡淡的藥香，被夜風一吹，這一抹若有若無的清苦滋味飄得似乎更遠，聞起來反而一點都不讓人討厭。
“你不問嗎？”顏軒又重複了一次自己剛才的話，“不問我為何在這裡嗎？”
“我出身的宗門叫做清風穀。”孟柒沒問他，反而說道：“顏少門主是不是從沒聽說過？”
顏軒：“……”
他還真聽說過，雖然隻是這三千世界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醫修宗門，可是這個宗門裡可是出了孟柒啊。
在他們醫修法會上，不僅通過了考驗，還得到了上古大醫林煙留在杏林結界中的意誌的認可。
當時林煙，可是當著那麼多……可以說是全天下醫修的麵認孟柒為友。
這份殊榮，就已經注定她前途無量了。
清風穀一下就被眾人所知，遍傳三千世界。
這件發生在醫修法會上的大事，顏軒的父親可是十分關注的。
“然後清風穀沒了。”孟柒攤攤手，“我現在就是個沒有宗門的散修了。”
顏軒：“……然後呢？”
“顏少門主不也沒有問我為何會來這裡，為何想入十絕山麼？”
孟柒悠悠說道：“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境遇，身上會發生不同的事，這是每個人的道，也沒什麼好好奇的。”
顏軒：“……”
道理似乎是這個道理，但是他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顏軒沉默片刻，突然說道：“你剛才會救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他不等孟柒回答，就又迅速補充道：“我要聽實話。”
他說：“而且你隻有一次機會，若是你騙了我，接下來的事就不用再說了。”
“我剛已經說了啊。”孟柒都忍不住苦笑了，“一個受傷的小孩在麵前，既然都知道了，那不可能不救啊。”
“你可以等從十絕山出來再救他，不是嗎？”
“可是……”孟柒輕歎口氣，“我不一定能從十絕山出來啊。而且他也不一定能等到我出來的時候。”
她笑了笑，聲音依然平靜從容：“老板娘家那小孩，本就不是修者，被魔氣所傷後能夠熬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他或許壓根就等不到我從十絕山中出來。”
“那你就不擔心會因為這事，影響你接下來的十絕山之行嗎？或許這幾個時辰裡，你多熟悉下你那些法寶，多練幾顆丹藥，你在十絕山中的勝算就大一些。”
顏軒說道：“他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孟柒更加莫名其妙了：“不是你帶我去那酒肆的嗎？”
顏軒：“……”
“顏少門主，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說什麼，你可以直說嗎？”孟柒說道：“我既然說了想和你合作，誠意自然十足，有什麼話你都可以開誠布公地和我說，不用這樣的。”
“這……這不對！”顏軒也不曉得為什麼。
“哪裡不對？”孟柒問：“你帶我去那個酒肆，告訴酒肆老板娘我是醫修，讓她帶我去見她受傷的兒子，我治好了她兒子……然後現在你說這不對？”
她整個人都懵了。
“你明明不應該現在救他！”顏軒說道。
“那應該什麼時候救？”孟柒皺眉，她看著顏軒的神色，一怔之下，大概有點明白顏軒的意思了。
孟柒笑了笑，對顏軒說道：“顏少門主，就像我剛才說的，既然看到麵前有個受傷的小孩，我能救肯定會救的。”
她頓了頓：“你應該明白的不是嗎？”
孟柒有點猜到顏軒在彆扭什麼，她其實也明白的。
雖然境遇有點不同，可是顏軒為了保護三千世界受傷，自己淪落到這麼個境況，這件事還不能告訴天下所有人。
絕大多數人們知道的，隻會是鏡月天的天才少門主突然就變成了庸才，都已經不是泯然眾人了，乾脆就成了最差勁的一個。
這其中各式各樣的猜測絕不會少。
孟柒有點懂這種，明明自己沒做錯，最後卻落得不好的結果，也不被彆人理解的感受。
她從前可是經曆過很多的。
“顏少門主。”孟柒停下腳步，微微偏頭看著顏軒，“所以我們合作吧。”
她說：“我們會一起離開十絕山，然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就憑你我嗎？”顏軒也停下腳步，看著孟柒。
“當然不是。”孟柒搖搖頭，“我還有幾個朋友……”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顏軒打斷了：“那裡可是十絕山，朋友在那個地方，或許隻是刺到你背後，最後要了你性命的一柄劍。”
孟柒沒說話，隻是睜著一雙妙目看著顏軒。
“顏少門主。”她突然伸手，握住顏軒的手腕。
她手指微涼，按在顏軒手腕上，對方卻像是被燙到了一般，倏然抽回自己的手。
孟柒也沒強求，又說道：“你現在內丹毀損，據我所知，三十年內，包括妖界和魔界在內，這世上能夠救你的人不超過三個人。”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其中兩位，你要等到他們大乘之後，才能以無上威能為你重塑內丹。”
顏軒盯著孟柒看了片刻，彆過頭，啞聲說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