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看著他那小身板擔心這一來一回路途太長,讓他去萬一到時候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怎麼辦?
這人可是現在唯一一個讓秦王覺得自己距離仙界也並不遙遠的人。
等竹簡被取來之後,菟裘鳩發現去的宦官居然連畫有圖譜的模板也都給拿了來。
因為竹簡是卷起來的,而木板更容易看到,是以秦王接過木板問道:“這是什麼?”
菟裘鳩連忙說道:“這是小民在琅嬛書院中看來的農具,名為收割機,能夠在糧食成熟之時用較少的人力進行收割。”
嬴政這時候才想起之前嬴華璋帶來的兩樣圖譜,似乎也是跟耕種有關,便問道:“曲轅犁和耬車也是你從琅嬛書院看來?”
對於嬴政知道這些,菟裘鳩一點都不稀奇。
直指就算歸嬴華璋管他們實際上的主人也是秦王,嬴華璋都知道,那就不可能不上報秦王。
若是他沒上報,秦王又知道他是誰啊?
菟裘鳩認真點頭說道:“正是。”
一旁的侯生此時危機感已經達到了頂端,感覺再這樣下去,彆說是他,秦王身邊所有方士隻怕都比不上眼前這尚未成人的小郎君!
尤其是在秦王認真看完圖譜又打開那長長的竹簡之後,侯生餘光掃過發現對方至少寫了千餘字之多。
而無論他還是盧生,又哪裡弄得來這些東西?
有那麼一瞬間,侯生都忍不住生出了敬畏之心,難不成這小子還真被仙人青睞?
可比起仙人,還是眼前的榮華富貴更加重要。
而他的榮華富貴全部都要看秦王喜怒。
嬴政看完之後似是想起了他,將竹簡遞給他問道:“侯生可知曉這些?”
侯生彎腰接過竹簡,掃了一眼輕笑了一聲,聲音不大,但秦王耳聰目明不由得問道:“侯卿為何發笑?”
侯生立刻低頭說道:“臣失禮,隻觀竹簡所記文字覺得頗有童趣。”
菟裘鳩看了他一眼,知道對方是在說他的字不好看。
在秦國朝廷混,一筆好字也是很重要的,想當年趙高就是憑借這
一筆好字一飛衝天的。
菟裘鳩的字的確是像小孩子所寫一樣,能看懂,但跟好看沒啥關係。
他眨了眨眼靦腆說道:“讓大王見笑,小民習字不過三月,尚未練就一筆好字,待回去定然努力加練。”
他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自己又不是吃書法這碗飯的,秦王也不至於在這件小事上為難他。
侯生表情略微一僵,他之前並不知道菟裘鳩的來曆,彆說來曆,甚至連這個人都不知道,又哪裡知道對方剛學了三個月的字?
三個月能寫到這個地步,反而說明對方在習字一途頗有天賦啊!
秦王似乎想起了什麼,不由得問道:“你之前也未曾讀過書?”
菟裘鳩十分坦然:“是,沒有讀過。”
嬴華璋看了一眼菟裘鳩,他還以為對方會趁機訴苦。
畢竟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麼能夠壓製父權的話就隻有王權,聽說菟裘鳩的養父也不想把他送回去。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菟裘鳩什麼都沒說,也沒說自己為什麼現在才讀書。
他沒說自然也沒有人追問,嬴政轉頭問道:“侯卿見過的仙人可是其中之一?”
侯生微微躬身說道:“回稟大王,臣所見仙人並非其中之一,竹簡上所記載臣從未聽過自然也未曾見過。”
“哦?”嬴政不緊不慢說道:“你與菟裘鳩同出韓國,竟然也未曾聽說?”
侯生平靜說道:“或許菟裘郎君與我見到的並不是同一個仙人。”
嬴政看向菟裘鳩微微揚了揚下巴:“菟裘鳩,你說說?”
菟裘鳩一聽就知道侯生大概是擔心自己搶了對方的飯碗,但他也不在意,他的目標壓根就不是當一個為秦王尋仙的方士啊。
是以他笑得十分平和:“仙界九重天,每一重都有不少仙人,數量之眾猶如天上繁星,竹簡上所記載不過十之一二,我與侯先生所見不是同一位仙人也是正常。”
侯生看了他一眼,心中越發警惕。
菟裘鳩越是溫和,他就越是擔心,這個年紀的小郎君大多衝動,他剛剛說的已經十分不客氣,為的就是讓對方在秦王麵前進退失據,結果沒想到對方完全不在乎地樣子。
嬴政略一頷首說道:“那你與侯卿倒也可互通有無。”
侯生看向菟裘鳩笑著說道:“如此,臣倒是的確有一事十分好奇,想要請教小郎君。”
菟裘鳩對他微微垂頭以示尊敬說道:“侯先生請問。”
侯生略帶好奇問道:“以小郎君所言琅嬛書籍浩瀚如煙,為何小郎君卻隻記這些農具而不記其他?”
菟裘鳩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本為黔首,耕種乃是頭等大事,自然更關注這些。”
侯生笑問:“小郎君又可曾聽聞長生不老之仙藥?”
菟裘鳩臉現茫然之色:“長生不老?成為神仙自然便壽與天齊,所以神仙怎麼會有長生不老的仙藥呢?”
侯生麵色一變,連忙對嬴政說道:“大王,仙人曾親口對我說有長生不老之仙藥,想來仙人不會欺騙我一小小凡人。”
嬴政聽後卻沒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侯生心中著急,他隻能見過仙人,卻又說不出仙人是誰,而菟裘鳩一口氣寫出了那麼多仙人名號,秦王會更信誰也未可知。
然而嬴政不表態,他竟是不敢多說一字。
這時候嬴華璋忽然問道:“菟裘鳩,除了這些農具你還曾看到什麼?”
菟裘鳩眨了眨眼說道:“還有很多,仙人所用來記載之玉簡與凡人不同,不需親眼去看,隻要將玉簡按在額頭上自然就會進入腦海之中,我當時找了許多覺得有用的東西都記在了腦子裡,隻不過太多,需要用到的時候才能想起來。”
嬴政似乎被他逗笑,也開口問道:“那你除了這幾樣農具,最近又在做什麼。”
“呃。”菟裘鳩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月餅。”
“這又是什麼器具?”嬴華璋聽後一時之間有些搞不明白這個月餅是乾什麼用的。
菟裘鳩連忙解釋說道:“不是器具是食物。”
“嗯?”嬴政挑眉:“食物?”
菟裘鳩認真解釋說道:“是用麥子製作,不過麥子的食用方式跟我們不一樣。”
他將月餅的製作原材料麥子詳細說了一遍。
嬴華璋似有些不信:“此等惡食竟然還能這般食用?”
菟裘鳩立刻說道:“公主若是不信,便讓人去試一試。”
嬴政忽然問道:“這仙界糕點你可已製成?”
菟裘鳩點頭:“前些時日已經製成,下一次就等祭月節時再做一些與父母兄長分享。”
嬴政是個有行動力的人,他並不好奇月餅到底什麼樣,他隻想知道麥子到底能不能弄出那個被稱之為麵粉的東西。
於是過不多時,一名宦官就帶著石臼和木槌來到蘭池宮,當著嬴政的麵開始舂小麥。
菟裘鳩看到這原始的方式拍了拍腦袋說道:“哦,忘了,還有一樣東西能夠減輕舂的勞作難度,那樣東西叫踏碓。”
嬴華璋問道:“踏碓?這又是何物?”
菟裘鳩認真思索了一下要怎麼跟秦王和他的女兒解釋什麼叫杠杆原理。
最後他決定還是不解釋,比劃著說道:“就是可以利用腳踏的方式來舂米或者小麥的工具,這個我還沒來得及畫出圖。”
嬴政十分乾脆:“給他毛筆布帛。”
菟裘鳩頓時誠惶誠恐:“不必用布帛,若是畫錯也太過浪費,給小民一塊木板即可。”
嬴政又被他逗笑,能到他麵前的人已經很少有這樣帶著樸實氣息的了。
就算侯生等人曾經隻不過是方士,但他們也早就是某些貴族的座上賓,錦衣玉食慣了,又哪裡會在乎會不會浪費布帛。
嬴政到底沒有讓菟裘鳩真的用木板,說實話,在宮裡找木板也挺不容易的。
菟裘鳩隻好拿著毛筆戰戰兢兢在布帛上畫,也好在最近他畫圖畫出了經驗,沒有浪費布帛。
要說畫的跟後世那種規範的製作圖一樣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能讓人看出來是什麼樣子。
等他畫完了,那邊小麥也已經舂好。
菟裘鳩一抬頭就看到負責和麵的宦官正對著自己滿手的粘麵不知所措。
他一臉慘不忍睹說道:“水放多了。”
宦官仿佛見到了救星,目光看向他也不敢說話,生怕被大王怪罪。
菟裘鳩偷偷看了一眼嬴政,發現嬴政正嘴角噙笑看著下麵,那表情仿佛在看很有趣的事物一般
他小聲說道:“水放多了,加一點麵。”
一開始宦官還沒反應過來麵是什麼,半晌才意識到說的就是剛剛舂完又曬出來的細末。
宦官手忙腳亂的往裡麵加,菟裘鳩一看他那個架勢忍不住閉眼說道:“麵又多了。”
宦官:……
這東西怎麼這麼難?
實際上也沒什麼難的,最後菟裘鳩幾乎是遙控著他們放了合適的水和麵,要不然在這樣下去,他擔心舂出來的那點麵不夠。
最後弄出來的麵團算不上光滑,品相也一般,但卻證明了菟裘鳩說的沒錯,尤其是按照菟裘鳩的方法將那塊麵碾平,然後放在鍋裡,不一會就飄出了從未聞過的香味。
如果讓菟裘鳩來說,那就是麥香味。
他也沒想過生平第一次烙餅居然是在蘭池宮,一時之間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其實以他的標準來看這個餅烙得十分不行,色香味都不怎麼樣。
哪怕前麵和麵的環節被菟裘鳩給救回來了,但後麵烙餅的環節他實在是救不了——他也不會用灶台,根本沒辦法判斷火候大小。
結果就因為火小時間長導致整個麵餅又硬又乾,看上去就難以下口的樣子。
可架不住它的確是一種新的食物。
於是菟裘鳩就看到了嬴政伸手捏著烙餅認真觀察的模樣。
對祖龍的濾鏡……拚一拚還是能勉強拚湊起來的,畢竟秦王長得好看,身材高大,聲音還好聽。
不得不說嬴華璋的確跟父親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都是鳳眼高鼻,宛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菟裘鳩甚至覺得嬴華璋換了男裝可能就是年輕版的秦王。
從這一點上來看,嬴政對這個女兒青睞有加或許有這方麵的原因。
好在秦王沒有真的食用這種烙餅,而是讓宦官去嘗試。
菟裘鳩一臉不忍直視地看著宦官艱難咬餅,思索這種麵食會不會從此被秦王在食譜上劃走。
如果真是那樣,餅巨冤!
宦官雖然吃得艱難,但還是認真說道:“回稟大王,此物有香氣,能充饑。”
嬴政略一點頭,忽然問道:“何時了?”
旁邊宦官上前一步說道:“回稟大王,時至下市。”
這個時間,官員們基本都已經下班,再過一會宮門也要關閉。
嬴政一指畫著各種器物的圖紙吩咐:“尋些匠人去將這些打造出來,儘快。”
菟裘鳩趁機說道:“大王,小民叔父家中已製作出了曲轅犁和耬車,若陛下不嫌棄可取來一觀,收割機正在製作之中,踏碓是小民剛剛才想到的事物,尚且沒有。”
雖然東西是他提供的,但菟裘閱有獻物之功的話應該也有好處吧?
菟裘鳩不太確定秦王對自己的觀感,但他相信兢兢業業認真工作的菟裘閱應該是很符合秦王要求的。
有機會當然要推自家人一把。
隻不過,他對菟裘閱的稱呼就從父親變成了叔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能入宮在秦王麵前奏對就代表著他的底細肯定已經被盤查清楚,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祖宗十八代都已經被查清楚了。
他的身世瞞不過,等出宮就得趕緊收拾東西離開菟裘閱家。
要不然到時候反而會給菟裘閱帶來禍事。
他說完之後就感覺嬴政目光掃了他一眼,菟裘鳩乖巧跽坐,隻覺得秦王似乎已經把他心裡那點小盤算給看透了。
嬴政應了一聲吩咐下去讓人明日去菟裘閱家裡取曲轅犁和耬車。
吩咐完畢之後他又說道:“時辰不早,侯卿暫且歸去,明日再來與寡人對弈。”
侯生立刻起身告退,臨走之時看了一眼菟裘鳩,思索著要不要跟這位小郎君談一談。
眼看想要把這個人按下去是不太可能了,不提有關仙人的傳說,就對方獻上來的那幾樣器物在如今的秦王眼裡,那是比仙人還重要的東西。
如今的嬴政畢竟剛三十一歲,對仙人更多是好奇,對長生不老還沒那麼執著,他更在乎的是江山社稷。
既然扳不倒對方那就要想辦法跟對方維持一個平衡,要不然他恐怕真的要失寵。
菟裘鳩不知道侯生在想什麼,隻是思索自己要不要也跟著告退。
結果他剛要動就聽到坐在上首的秦王說道:“菟裘鳩,你且留宮中幾日,寡人還有話要問,來人,遣人去菟裘家知會一聲,就說寡人把他家的小郎君留下幾日,讓菟裘閱不必擔心。”
菟裘鳩:啥玩意?留宮中?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