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2 / 2)

貼身丫鬟 西瓜尼姑 20683 字 9個月前

青天白日,莊子上處處是人,二人說兩句話倒不算是逾越。

鄭小娘子福一福身子,道:“傅六郎君安好。”

傅慎時微微頷首示意。

鄭小娘子給了自家丫鬟一個眼色,丫鬟便後退了好幾步,避開主子說話。

殷紅豆一貫自覺,她也悄悄地退開,傅慎時瞧她一眼,道:“我準你走了麼?”

好吧……她是被迫偷聽。

殷紅豆又默默挪了回去,她深深垂頭,假裝自己暫時性失明失聰。

傅慎時望著鄭小娘子道:“姑娘有話直說。”

鄭小娘子麵頰浮紅,卻無嬌羞之色,她揪著衣袖,糾結道:“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

這話怪耳熟的,傅慎時恍然想起,殷紅豆也說過這話,他兩手搭於扶手,散漫地靠在輪椅上,淡聲道:“說罷。”

鄭小娘子視線閃躲,低頭祈求道:“傅六郎君豐標不凡、才學出眾、百步穿楊……”

“然後呢?”傅慎時麵色陰沉地問。

殷紅豆頓覺不妙,這小娘子的態度,怎麼像是要給傅慎時發好人卡啊。

“小女子配不上傅六郎君,請郎君高抬貴手,另擇良緣。”鄭小娘子掙紮一番,索性抬頭,紅著眼眶道:“雖說父母之命不可違,但……但……”

殷紅豆頭皮發緊,大夫人還真沒說謊,鄭大人和鄭夫人恐怕是喜歡傅慎時的,可是鄭小娘子不喜歡啊!

傅慎時冷著臉,語氣陰森地打斷她:“說完了?”

鄭小娘子愣然,羞赧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正好時硯打點好了車夫過來,傅慎時一抬手,示意時硯推他離開。

殷紅豆沒有立刻跟上,她朝鄭小娘子點一點頭頭,道:“姑娘放心,我們六爺不會強人所難。不過每個人都該為自己說的話、做的事負責任。”

不難猜到,鄭小娘子已經心有所屬,殷紅豆很同情她,但一個丫鬟的同情心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殷紅豆快步跟上了傅慎時,他坐在輪椅上直視前方,冷幽幽地問她:“你同她說什麼了?”

殷紅豆說起謊話眼皮子都不抬:“沒什麼,奴婢惡狠狠地告訴鄭小娘子,錯過六爺,她後悔莫及!她肯定這輩子都沒機會再找您這麼好的夫郎了!”

傅慎時輕哼一聲,懶得追問,上了馬車準備出莊子,連聲招呼都沒打。

回到長興侯府,傅慎時優哉遊哉地用膳歇息,仿佛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廖媽媽聽說傅慎時的馬車先一步回來,她立刻進了內院,回重霄院問殷紅豆,今日之行可否順利。

殷紅豆如實地把莊子裡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包括鄭小娘子說的話,反正肯定瞞不住的,廖媽媽知道也沒關係,末了她道:“不過我瞧六爺並未發怒,估摸著他也沒瞧上鄭小娘子吧,如此倒好,省得相看兩相厭。”

廖媽媽若有所思,輕歎道:“夫人那邊可不好交代。”

可不是麼,傅慎時說一門親事不容易,就這樣黃了,秦氏不發脾氣才怪。

果不其然,太陽下山那會兒,秦氏回來了,從角門進來之後,她還能抑製住脾氣,一到重霄院走路步子都帶風,闖進了書房,橫眉冷對,質問親兒子:“傅慎時!你眼裡可還有我和你爹!”

傅慎時手裡拿著書,散漫悠閒,他扔下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盯著秦氏冷聲道:“母親言重了,兒子眼裡怎敢沒有您和父親?”

“誰準你中途離開?連個招呼也不打,這般失禮,叫我如何跟鄭夫人交代!你本是這般模樣,還怠慢人家,將來誰肯嫁你!慎時,我知道你心中委屈,覺得我與你爹待你不公,但是你可曾想過,這幾年來,你自己又做了些什麼事,沒有任何的人的心意是可以容你無休止地踐踏!”

一口氣說完這段話,秦氏已經累得大喘氣,她死死地絞著帕子,眼眶發紅,眼尾可見淡淡的細紋,她剛好四十歲,雖然保養得宜,眼裡濃厚的疲憊感卻藏不住。

傅慎時麵色如常,手上卻用力地捏著薄胎杯子,手背上青筋爬起,指尖也微微發顫,他麵色沉鬱陰冷,語氣格外平靜,道:“母親是說兒子踐踏您的心意麼?我踐踏您的什麼心意?您將我當做換肥缺籌碼的心意?又或是您將我當做拉攏鄭家手段的心意?那便真是兒子的不是了,您肯這般費儘心思地愛護一個廢物,兒子該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怎麼能……怎麼能肆意踐踏您的真心呢!”

秦氏她五味雜陳地看著傅慎時,嘴唇發顫,半晌無言。她揮袖而去,連杯茶水也沒在重霄院喝。

時硯並不在書房,傅慎時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裡,他手上的茶杯已經碎了,鮮紅的血順著掌心留下,他呆如泥胎木偶,似不覺疼痛,過了好半天,才伸手敲了敲窗戶,眼睛卻並未往窗戶那邊看。

殷紅豆果然提著熱水進來,不大好意思地用小碎步前進——怎麼每次偷聽都被抓包?這運氣真是沒誰了。

還不待殷紅豆解釋什麼,傅慎時吩咐道:“把藥箱找來。”

殷紅豆連忙走過去放下茶壺,一眼就看見傅慎時手上的杯子碎了,割得他掌心留了不少血。

“嘖”了一聲,殷紅豆連忙去內室找藥箱,讓翠微找酒送來。她腳步生風,提著箱子就跑了進來,腳邊的裙擺層層疊疊流動如波浪。

藥箱裡常備了一些治外傷的東西,工具齊全,但傅慎時坐的地方窗戶封得死死的,殷紅豆怕光線不好看不清,她道:“要不奴婢推您出來?隔扇這兒光線好,省得把瓷片渣留在肉裡可就慘了。”

傅慎時輕“嗯”一聲許了,殷紅豆推著他出來,停在門口。

她先是蹲著,但行動不方便,便跪在地上,用竹篾子挑出一塊小瓷片,棉花蘸取翠微拿來的酒裡,不自覺地溫聲道:“六爺,有點疼,忍著哦!”

說罷,殷紅豆抬頭看了一眼傅慎時,見他似乎做好了準備,才小心地順著他掌心的傷口擦去血跡。

消了毒,殷紅豆又看了他一眼,傅慎時的容貌如老天爺親手精雕細琢而成,微微蹙著的長眉,冷峻秀美中帶著淺淺陰鬱,看一看眼,便想一直看下去。

殷紅豆時刻提醒自己這不是人人平等的地方,傅慎時也不似他長的那般良善,她瞬間收回視線,繼續替他上藥,包裹紗布。

做完這一切,殷紅豆站起來問道:“六爺可還疼?”

傅慎時沒做聲。

殷紅豆道:“奴婢有一個法子可解疼痛,不過不知道六爺肯不肯用。”

“什麼法子?”傅慎時抬眼問她。

殷紅豆眯著眼,不懷好意地笑笑,道:“六爺要是疼,可真彆忍著,有幾句話可減輕痛苦和壓力。”

“……什麼話?”傅慎時眼皮子直跳,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殷紅豆大笑,傅慎時是真真正正的世家貴公子,隻怕是根本沒說過罵人的話,她退到門外,狹促道:“奴婢也是跟人學的,六爺聽好了——滾犢子!”

“……”

殷紅豆生怕傅慎時秋後算賬,罵完就腳底抹油跑了,她的笑聲卻還回蕩在廊下。

傅慎時眉頭盯著殷紅豆飛奔的方向,狠狠擰眉,這丫頭膽子愈發大了,竟敢轉著彎罵他!

他手上稍稍用力握拳,掌心的傷口鑽心的疼,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喃喃道:“滾犢子?滾犢子?滾犢子……?滾犢子!”

傅慎時眉頭逐漸舒展,好像真能減弱疼痛感?

他緊閉薄唇,到底沒有再罵出聲,可腦子裡竟全是那三個字!!!

——

傅慎時與鄭小娘子的親事到底還是無疾而終,他後續並未過多關注這件事,倒是廖媽媽很上心,借著內宅一些瑣事的由頭,在秦氏處打聽了幾句。

鄭小娘子心儀之人不是彆人,正是她的表哥程似錦,不過這位爺是個心大的,似乎並未察覺到小娘子異樣的情愫,最兩家人是否做了親,廖媽媽便不得而知。

廖媽媽說給殷紅豆聽的時候,也就隻說到了此處,她還囑咐道:“你可彆在六爺跟前說嘴,便是沒成了好事,他知道也該不高興的。”

“奴婢明白。對了,廖媽媽,調丫鬟來的事,大夫人可說了什麼沒有?”殷紅豆靠在廊下,手裡抓著一把瓜子,悠哉地嗑著。

廖媽媽搖頭道:“還未,夫人還在替六爺相看,五爺的婚事也快了,估摸著一時調不來人手。”她又問:“怎麼了?可是活計太多?”

殷紅豆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隻是許久未曾出府,惦記著回家一趟。”

她並不記得“家”在哪裡,但是記得怎麼找人給“家裡人”送信。

廖媽媽笑道:“這個容易,明兒和後個兒我在院裡待兩天,讓六爺放你兩日的假,下午我回去就把家裡交代下去。”

“六爺肯麼?”

廖媽媽笑意更深,道:“我這就去替你說項。”

“謝謝廖媽媽啦!”殷紅豆臉上掛著笑,兩手搭在廖媽媽的肩上,推著她往書房去。

廖媽媽笑著進書房,笑著出書房,道:“六爺準了。”

殷紅豆大喜,笑顏如花,挽著廖媽媽直道謝。

下午,殷紅豆簡單收拾了些東西,準備明兒帶出去,可巧二門上的人就來重霄院傳口信,說她家裡人來看她了!

殷紅豆毫無準備,又驚又喜,稟了廖媽媽,告了一下午的假,便準備出去。

廖媽媽準了之後,立刻同傅慎時打了個招呼。

傅慎時正坐在隔扇前看書,他捧著書漫不經心地問:“她爹娘都來了?家中有哪些人?”

“這老奴不清楚,隻聽說她家中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哥哥是個讀書人,估摸著沒空來,弟弟應該會來吧。”

殷家除了殷紅豆都是小子,她為什麼進侯府,原因不難猜。

傅慎時忖量片刻,道:“明兒她若要回去,賞她個體麵,從我庫房裡挑幾匹綢布給她,讓她坐府裡的馬車回去。”

廖媽媽麵帶笑容道:“這丫頭平日裡打扮一向素淨,再撿兩支合適的簪釵叫她戴一戴,回了府還回來就是。”

傅慎時輕聲應著,並無異議,廖媽媽立刻便去庫房裡挑揀。

侯府靠西角門的倒座房裡,殷家人母子二人局促地坐在秦氏陪嫁媽媽,秦媽媽的房中,秦媽媽的媳婦接待著他們。

待殷紅豆去了,給了秦媽媽的媳婦兩個錢,對方便挑起簾子,笑著出去。

殷紅豆頭一次見“家人”,衣著樸素的婦人和小孩子的臉,漸與她記憶中的樣子重疊起來,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不過她還是沒喊出那一聲“娘”,隻笑了笑,道:“您怎麼來了?”

母女大半年不見,包氏笑容燦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成泰,還不叫你姐姐。”

七八歲大的小子自顧玩手裡的草編蚱蜢,頭也不抬地喊道:“二姐。”

殷成泰並不熱情,甚至有些沒禮貌,殷紅豆也不至於跟個孩子計較,她拿了幾文錢,喊了院裡的孩子幫忙跑腿,買些零嘴來,交代完,她便轉身進屋,繼續跟包氏說話。

包氏話很多,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說村裡春種夏忙總不得閒,才有空過來看她,又說擔心來多了侯府主子不喜歡,她想來又不敢來。

殷紅豆並不真是十四歲的丫頭,她一直打量著說話的包氏,婦人皮膚粗糙泛黃,可五官端正,年輕的時候必是有些姿色,包氏的眼睛若有若無地透著精光,一看就是心思活泛的人。

一想到自己現在還是奴隸身,殷紅豆不免有些防備心,畢竟賤籍非常為人所不恥,即便是窮苦人家,但凡要臉麵的,根本不會舍得讓女兒賣身為奴,可見殷家人並不太看重女兒。

殷家人重男輕女毋庸置疑,就看輕視她到什麼程度了。

殷紅豆也不拐彎抹角,她直接就問:“家裡可是有什麼事?”

包氏抱著殷成泰,笑色淡了,一臉為難道:“你哥哥今年都十八了,還沒娶上媳婦,你連著好幾個月都沒往家裡送錢……”

原是為著錢來的,殷紅豆心裡有了底,也難怪原身的存款並不多,衣服飾品也非常少,恐怕賺的一點辛苦錢都用來補娘家了。

按大業法律來說,女子賣身為奴,與生身父母完全沒了關係,這種情況下原身還肯補貼娘家,這已經不是報答,而是在施恩。

就是不知道殷家人有幾分感恩之心。

殷紅豆決定試探一番,她一臉為難道:“可是……我也沒錢。”

包氏皺眉問:“你怎麼會沒錢?你在這兒吃住都有人管,怎麼會沒錢?”

殷紅豆委屈道:“前兒病了一場,攢的一點錢都花光了,還欠了不少,您手上若是有閒錢,不如……”

包氏登時黑了臉,聲音尖銳道:“我哪裡有錢!家裡什麼情況你難道不清楚?你哥哥每一季讀書便要不少銀子。成泰也大了,請了先生啟蒙,立刻也要送去私塾裡讀書,家裡正是缺錢的時候,你怎麼能問我們要錢。當初娘費儘心思把你送進侯府享福,你現在開始享福就想糊弄我們?”

市井婦人大嗓門,瞪著眼很是潑辣,凶神惡煞有幾分嚇人。

殷紅豆顧及這是管事媽媽的家中,儘量好脾氣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們沒有錢,難道我還能搶麼?”

包氏臉色緩和了些許,坐凳子上的屁股挪了挪,道:“我聽說,府裡有貴人想抬你做妾,是不是?”

心裡“咯噔”一聲,殷紅豆問她:“誰說的?”

包氏不耐煩地揮手,道:“你甭管誰說的,左右你簽的也是死契,這輩子也彆想出府了,做個丫鬟有什麼前途,不如做了侯府的奶奶,你兄弟還能托你的福,考個秀才舉人,謀個官職當一當,你這輩子就替殷家積福了。”

一聽到這兒,殷紅豆心都涼了半截,看來想通過殷家贖身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原身恐怕也在殷家吃了不少苦頭,她冷著臉道:“我便是死契,也不可能給人做妾。做奴婢我隻是賤籍,做妾我就是個玩物,生了孩子也不會有好下場。虎毒不食子,你做的出來賣女求榮這種事,我可不敢不要臉皮!”

包氏瞪著眼,正要指責殷紅豆,簾子外跑進來一個小子,把山楂片遞到殷紅豆手裡,他舔著嘴角,想吃又不敢自己拿。

殷紅豆把山楂片一分為二,想給一半跑腿的孩子,另一半給殷成泰。

哪曉得殷成泰一把抓過去,扯著嗓子道:“不準給!都是我的!”

真是什麼的母親教出什麼樣的孩子,殷紅豆奪回山楂片,全部塞到跑腿的孩子手裡,隨後冷著臉對包氏道:“你以後彆來了,我再不會見你們。我既然賣給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人,想必你賣我的時候,就該清楚這一點。若你敢鬨,我便直接跟侯府的護院說我不認得你,倒時候趕走你是小事,打壞了你,可沒人給你伸冤,你也沒銀子治!”

“你!”包氏氣得滿臉通紅,指著殷紅豆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跟娘說話!”

殷紅豆拋下一個冷眼道:“我病死過一次了,痊愈之後想通了,有的人不配為人母。大業律法都說我跟你沒關係了,你若不服便去告官。話就到此為止,我走了。”

說走就走,殷紅豆沒有一點點留念,隻留了一個冷漠的背影給包氏。

包氏無可奈何,殷成泰眼淚汪汪的,坐地上嚎啕大哭,叫著喊著要山楂片,還學著包氏罵殷紅豆“賤丫頭”,最後挨了包氏一巴掌,他哭的更厲害了。

殷紅豆快步回了重霄院,同廖媽媽說明日不回去了,以後再也不回去了。

廖媽媽問清原委,沉默了一會子便道:“六爺還說叫馬車送你回去的,那我跟他說不必了。”

“哎哎哎,彆!”殷紅豆扯住廖媽媽道:“雖然不能回家去,但我想跟著采買的丫鬟出去逛一圈兒。”

廖媽媽失笑道:“你這丫頭心大!”

可不是心大麼,廖媽媽把這事兒說給了傅慎時聽,他扯了扯嘴角道:“這丫頭是什麼做的?心硬性子野,脾氣還倔。”

廖媽媽笑說:“世事不由人,能把心放寬是好事。”

傅慎時明白廖媽媽話中有話,他轉而道:“準她一天假吧。”

廖媽媽又問:“綢布還賞她麼?”

傅慎時嘴角直抽,道:“可是她叫你代問的?”

“……是。”

“那便賞吧。”

得了一天假期,殷紅豆歡天喜地,出去溜達一圈辦妥了不少事,回府之後,任務又來了。

秦氏又給傅慎時找到了一門好親事,這回不止是女方父母同意,人家姑娘自己也肯嫁。

經了前兩次的事兒,殷紅豆心生警惕,這位方小娘子又是為了什麼肯嫁給傅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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