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建國的手抖了一下, 雞皮疙瘩起滿身,險些把碗扣到三娃臉上:“宋招娣,我能問問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你嗎?”
宋招娣:“現在的我就是最真實的我。”頓了頓,“你在你的兵麵前不是現在這樣吧?在劉師長或者司令麵前又不一樣吧?人都有很多麵,以後彆再問這麼蠢的問題。”
“你們是在吵架嗎?”鐘大娃突然開口。
宋招娣轉向他, 微笑道:“沒有。我們在討論問題,意見不同罷了。”看到三娃喝完奶粉,本想把孩子抱過來,見鐘建國滿臉不屑,宋招娣輕笑一聲,由著他一手抱孩子一手吃飯。
晚飯後,宋招娣把三娃接過來,使喚鐘建國刷鍋洗碗,給三娃煮粥,給大娃和二娃洗澡。
宋招娣喂三娃吃粥的時候,鐘建國伺候好倆兒子, 就問:“沒什麼活了吧?”
“有。”宋招娣衝壓水井的方向呶呶嘴,“三娃的尿布還沒洗。對了,順便把柴劈了。”
鐘建國眼前一黑,搬個板凳坐在她麵前:“宋招娣,咱倆真得聊聊。”
“行啊。”宋招娣道,“大娃, 二娃, 困不困?”
鐘大娃:“不困。”
“不困就出去找小夥伴玩一會兒。”宋招娣道, “八點半之前回來,明兒還準你們出去玩。”
一天都沒能出去玩的鐘大娃大喜,拉著二娃就往外跑,也懶得關心他爸跟他後媽聊什麼。
“刷鍋洗碗,我可以做,喂三娃吃飯,我也可以做。”鐘建國道,“但是還要我洗衣服,宋招娣,這就太過分了。”
宋招娣挑眉:“你昨晚不也洗了?”
“那是我體諒你坐火車累著了。”鐘建國道。
宋招娣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那你洗你和你兒子的衣服吧。我的衣服不用你洗。”
鐘建國噎住:“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宋招娣不等他開口,“我照看三個孩子,一天做三頓飯,伺候你們爺四個吃飽喝足,你還叫我洗衣服?鐘建國,過分的人是你。”
鐘建國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古以來男主外,女主內,洗衣做飯是你們女人應該做的。你看看東邊的段大嫂,西邊的陳大嫂,哪個不是洗衣做飯照看孩子,為什麼到你這裡就不行?”
宋招娣微微一笑:“因為你的三個兒子不是我生的。”
“你——”鐘建國噎的使勁拍拍胸口,順順氣,“你昨天晚上不是這麼說的。”
宋招娣:“我說一定會照顧好你的三個孩子。大娃和二娃有說我餓著他倆嗎?沒有。三娃喝了奶粉又喝粥,他親媽在的時候,他能吃這麼滋潤?肯定沒法跟現在比。
“你也甭想騙我,今兒炒的茄子被你們爺仨全吃光,憑這一點我就能看出來,你們以前吃的並不怎麼樣。”
“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鐘建國的腦殼疼,“請來你這麼一尊大佛。”
宋招娣:“應該說你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才能被我相中。”
“你娘平時就是這麼教你?”鐘建國不信。
宋招娣:“當然不是。咱們扯證前一天,我娘跟我說,到了翁洲島一定要好好伺候你,照看好幾個孩子,彆讓你操心家裡的事。可是,憑什麼?他們仨跟我沒有血緣關係,長大了指不定還會恨我。”
“你少強詞奪理。”鐘建國道,“你這個樣子,彆說擱保守的農村,就是嫁到大城市,你也是左鄰右舍口中的懶女人,一天挨三頓揍的主兒。”
宋招娣挑了挑眉:“總算說對一句。我姐夫入贅到我們家,平時洗衣做飯的活還是我姐的,我問她怎麼不叫我姐夫洗衣服,她居然跟我說,沒有老爺們洗衣服的。”
“你姐說得對。”鐘建國道。
宋招娣白他一眼:“可惜你娶的人是我,不是我姐。我正是不想像她一樣累,才選擇嫁給你。沒有人規定不行吧?鐘建國,彆委屈了,我這麼好的條件嫁給你,該委屈的人是我。”
“你可以不委屈。”鐘建國脫口而出。
宋招娣:“你確定要跟我離婚?”
鐘建國頭愁的扶額歎氣:“我鐘建國這輩子看人看走過三次眼,偏偏都是女人,我這是什麼命啊。”
“不能怪命。”宋招娣道,“是你瞎。”
鐘建撩起眼皮,嘲諷道:“的確是我瞎。不瞎也不會被你糊弄住。”
“彆唉聲歎氣了。”宋招娣道,“能給你的三個崽找到我這麼一位後媽,你就偷樂吧。”
“是,我應該偷著樂。”鐘建國望著壓水井邊的一堆衣服,腦門一抽一抽的痛。以前白樺坐月子的時候,他也沒洗過衣服,都是大娃的姥姥洗,“師長今兒居然還說我是老天爺的親兒子,扔給彆人的親兒子還差不多。”
宋招娣頗為意外:“你們師長英明。”
“說你胖還喘上了?”鐘建國白了她一眼,“說正事,大娃和二娃喜歡你,我也不想再幫他們找個媽。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在濱海上大學的三年,有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
宋招娣:“找個對象算嗎?”
“不算。”鐘建國道,“彆又想糊弄我。上麵打算對你委以重任,不日就會派人去濱海查你。你要是真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提前跟我說,我找師長或者司令說說。”
宋招娣打量他一番:“我一個領著三個孩子的女人,上麵怎麼重用我?鐘建國,你是不是詐我呢?”
鐘建國心累,這女人怎麼就這麼聰明:“疑心病沒得治這句話還給你。”
“那你倒是說說怎麼重用我。”宋招娣不受激。
鐘建國:“部隊子弟學校裡的學生都是現役軍人的孩子,你在濱海的三年如果和在小宋村時一樣乾淨,你就是咱們中學裡的唯一一位英語老師。”
“你們真看得起我。”宋招娣很詫異,“初一、初二和初三的英語老師?打算累死我啊。”
鐘建國皺眉:“彆說那麼嚴重,總共才三個班。”
“三個班三套教材,我每天晚上得備三份課。”宋招娣道,“鐘建國,我真接下這個活兒,你不但得洗衣服、劈柴,還得做飯刷鍋,哄孩子睡覺。”
鐘建國盯著她,一字一頓:“是三個班,不是三十個班。”
“愛誰誰。”宋招娣聳一下肩,“我不乾總行吧。反正我離校有一年多,我說以前學的全忘了,你們也不能把我怎麼著。”
鐘建國腦殼痛:“你,你怎麼能這麼無賴。”
“我就這樣。”宋招娣抱著三娃起來,很是無所謂,“讓我乾也行,我的工資得跟校長一樣。否則,免談。”
鐘建國跟著站起來:“乾什麼去?”
“找你兒子回家睡覺。”宋招娣道,“衣服沒洗,木柴還沒劈,鐘建國,敢偷懶,我明兒早上就不做飯。”
鐘建國腳步一頓:“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彆這麼說,這裡是你家。”宋招娣道,“我一個人,你們四個人,真算起來吃虧的人永遠是我。”
鐘建國擺擺手:“趕緊出去,我現在一看到你就頭疼。”
“吃菜的時候也沒見你頭疼。”宋招娣回頭白了他一眼,“濱海的事,你們儘管查,查出一點問題來,我怎麼來的怎麼回去,都不用你送。”
鐘建國見狀,放心下來,轉身走到壓水井邊,猛然想到宋招娣還沒洗澡,今兒穿的衣服根本沒換下來,頓時臉一熱,把衣服洗好就去劈柴。
劉師長聽到隔壁砰砰響,走到院子裡循聲看過去,頗為無語:“大晚上劈柴,年輕就是好,下午訓練半天也不嫌累。”
“鐘大哥又不是鐵打的,肯定會嫌累。隻是有的人不乾活,鐘大哥才不得不乾。”
段大嫂瞪她閨女一眼:“少胡說八道。人家小宋上午翻半天地,下午又是殺鴨子,又是給幾個孩子補衣服,根本沒停過。”
“這個小宋挺能乾啊。”劉師長頗為意外,“我還以為她跟白樺一樣呢。”
段大嫂:“怎麼可能一樣。白樺是大城市裡的知識分子,小宋是農村人,乾活做事不用說也比白樺強。”
“你很喜歡小宋?”劉師長以前常聽他妻子抱怨白樺不會過日子。宋招娣剛來一天就能得妻子袒護,劉師長更加意外。
段大嫂:“小宋那個人爽利,還會來事,我瞧著挺好。前幾天聽你說小宋是個農村姑娘,我還以為跟二十多年前的我一樣,什麼都不懂呢。”
“你口中的小宋確實跟你不一樣。”劉師長轉向他閨女,“你也不要瞧不起小宋是農村來的,你以後得喊她宋老師。”
段大嫂愣了一下:“宋老師?什麼意思?”
“小宋是大學生。”劉師長道。
段大嫂驚呼:“大學生?!”
“大學生?鐘大娃,彆吹牛了,你後媽就是擱地裡刨食的土女人。”距離段大嫂兩百多米的空地上,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大聲嚷嚷,恨不得所有人都聽見。
大娃大聲辯解:“我沒騙人,我後媽是大學生,很厲害。你什麼都不知道,不準說我後媽。”
“大,大學生也是個黑心的大學生。”小男孩覺得自己說的對,點了點頭,“對,就是黑心的大學生。”
鐘大娃急了眼,三兩步跑到他跟前:“不是!”
“就是,”男孩道,“後媽都黑心。”
鐘大娃抬手推他一把:“你才黑心。我後媽最好,我後媽還給我做雞蛋,做鴨子吃。”
“吹牛大王鐘大娃。”小男孩說著,抬手推他一把。
鐘二娃蹭一下跑過去:“打我哥?!”朝對方臉上摟一把。
男孩頓時急了眼,甩手給二娃一巴掌。
“你打我弟弟?”鐘大娃朝他胳膊上一下,把小男孩的手拍下來。二娃連忙躲到他哥身後。
宋招娣聽到大娃的聲音不大對,循聲走過去就看到三個孩子撕扯到一塊,瞧著她的兩個便宜兒子沒吃虧,往陰影裡退兩步才問旁觀的孩子:“怎麼回事?”
“好像是大娃在哭。”劉師長正跟妻子和女兒說宋招娣的事,突然聽到一陣哭聲,越聽還越熟悉,“大娃怎麼哭了?”
段大嫂想也沒想,脫口道:“是不是大娃不聽話,小宋揍他?”
“不可能。”劉師長道,“小宋是知識分子,不可能揍孩子。老段,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段大嫂抬腳往外走,走兩步停下來:“我去不合適,還是你去吧。”
“叫你去就去。”劉師長道,“你們女人之間好說話。”
“爸,媽,聲音是從外麵傳來的,她不可能在外麵打大娃。”
段大嫂仔細一聽,哭聲越來越近:“估計是跟哪家孩子打架了。”
與此同時,鐘建國放下斧頭,深吸一口氣,就往外走:“沒有一個省心的。又怎麼了?”
“馬振興是個壞蛋。”鐘大娃還沒到鐘建國跟前就開始告狀。
鐘建國:“誰問你這個,我問你為什麼打架?”
“我沒打架。”
“沒打架哭什麼?難不成你後媽揍你了。”
“沒有。是,是馬,馬振興說,說後媽又黑又醜沒人要,才嫁給爸爸。”鐘大娃癟癟嘴,“明明就不是。”
鐘建國看向宋招娣:“你沒衝馬家的孩子發火吧?”
“我是那樣的人嗎?”她是見大娃哭了,才上前把仨孩子扯開。不過,這種事宋招娣不打算告訴鐘建國,“我可是你媳婦,不能給你丟臉。就跟大家夥說,小孩子打打鬨鬨很正常,今天老死不相往來,明天又會擠到一塊玩。”
鐘大娃抹掉眼淚,認真道:“我不跟馬振興玩。”
“好好好,不跟他玩。”鐘大娃從未跟彆人打過架,出生後第一次,鐘建國想問清楚,“他說你後媽沒人要,你就跟馬振興打起來了?”
鐘大娃:“我才沒有。他又說後媽黑心腸,我才打他。”
“打人家,結果你自己哭了。”鐘建國歎氣,“你還真有出息。”
宋招娣:“你兒子覺得馬家的孩子不講道理,被馬家的那個孩子氣哭了。不是因為馬振興打他。”
鐘大娃下意識看向宋招娣,疑惑又驚訝,隻差沒明說,你怎麼知道。
“我聰明啊。”宋招娣道,“二娃,馬振興的弟弟有沒有打你?”
鐘二娃搖了搖頭:“馬小二去搬救兵了。爸爸,我有幫哥哥打馬振興。”
“二娃做得對。”宋招娣道,“馬家小二有沒有說搬什麼救兵?”
鐘大娃:“他爸爸。”
“彆胡說,他爸馬中華不在家。”鐘建國道。
宋招娣:“那就是他媽媽了。鐘團長是在院裡等著馬家娘倆,還是躲屋裡?”
“你說家裡的大小事都聽你的,我必須得回屋。”鐘建國接過三娃,“二娃,跟我上樓。”
鐘二娃大聲道:“不要,我要在這裡等馬振興。”
站在自家籬笆牆邊的劉家四口沒聽清鐘建國說什麼就打算回屋,二娃的大嗓門讓劉家四口互看一眼,再次挨著牆根站直。
片刻,一個女人牽著兩個孩子走進鐘家。
劉師長拍拍妻子的胳膊:“你過去勸勸,彆吵起來。”
“吵不起來。”段大嫂望著隔壁院裡的人,“馬中華的媳婦也是個文化人,文化人跟文化人說話都是講道理。”
“那不見得。”
段大嫂瞪她閨女一眼,低聲嗬斥:“沒你的事,給我閉嘴!”
“大娃,胳膊還痛嗎?”
宋招娣的聲音傳過來,劉師長小聲道:“你們娘倆彆吵吵,先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沒大事咱們就回屋。”
鐘大娃楞了一下,抬起頭就想說,我的胳膊好好的。話到嘴邊又聽到宋招娣說:“大娃,彆哭了,我現在就叫你爸送你去醫務室。”轉身往屋裡走,突然停下來,裝作剛剛發現院裡多出兩大一小,“請問你是?”
“馬振興和他媽媽。”大娃下意識轉過身,看清來人連忙提醒宋招娣。
宋招娣心想,他們一進門我就猜出來了:“馬振興?馬媽媽,你們是有什麼事嗎?”
“是有事。”來人牽著兩個孩子走過來,“你們家大娃和二娃打振興一個,是不是得給我們個說法?”
宋招娣挑眉,這個時代的人給孩子出頭也這麼文明啊:“正好。我們家大娃胳膊上爛一塊,說是振興抓的。今兒天悶熱,容易感染,必須得抹藥。既然你來了,咱們一塊去醫務室,你把藥錢結了,再談談幾個孩子為什麼打架。”
“我沒有抓鐘大娃的胳膊。”馬振興忙說。
宋招娣:“那我們家二娃也沒打你。”
“你——”瘦高的女人噎了一下,“大家都看到了,你彆想——”
宋招娣打斷她的話:“你兒子不承認大娃的胳膊是他抓爛的,我為什麼不能說我們家二娃沒動手?”
女人噎了一下:“這,這根本不是一碼事。”
“的確不是一碼事。”宋招娣道,“你想掰扯清楚,那咱們就先談談兩個孩子為什麼動手。”
鐘大娃:“馬振興罵人。”
“聽見了沒?”宋招娣問,“是你家孩子起的頭。”
女人道:“那也不能動手打人。”
“看來你是知道你家孩子都說了什麼。既然這樣,我把你祖宗八代問候一遍,你如果能忍,今天這事就算大娃錯了。”宋招娣道,“是斟茶認錯,還是磕頭賠罪,我們家都認。”
女人再次噎住,深深的看了宋招娣一眼,拽著兩個孩子轉身就走。
鐘大娃眨了眨眼:“走了?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宋招娣看他一眼,“你還想怎樣?你們哥倆打人家一個,換個蠻不講理的人,這事有的叨叨呢。都給我上樓睡覺去。”
哥倆相視一眼,手拉著手,蹦蹦跳跳往屋裡走。
劉師長搖頭失笑:“這個小宋,真是個人才。”
“大娃沒傷著啊?”段大嫂後知後覺追上去。
劉師長邊走邊說:“小鐘是個疼孩子的,大娃胳膊上有傷,他不可能抱著三娃上樓。”
“那小宋是?”段大嫂不敢置信,“故意騙小馬的媳婦。”
劉師長:“聽小宋那麼一說,馬家的孩子肯定說什麼難聽的話了。比如說大娃的媽媽死了,大娃是個沒媽的孩子,把大娃給氣著了。”頓了頓,“不過,小宋沒得理不饒人,倒是讓我挺意外。”
段大嫂:“我剛才都說了,人家小宋根本就不是那種人。”
“我現在知道了。”劉師長往鐘家小樓那邊看一眼,“這個小鐘啊,我明兒得好好說說他。”
段大嫂不解:“小鐘犯錯誤了?”
“沒有。”劉師長道,“我是怕他犯錯誤。”
話說回來,鐘建國抱著三娃到樓上,怕宋招娣由著性子來,就把窗戶打開,打算坐在窗戶邊盯著宋招娣,卻看到劉家的籬笆牆邊站著四個人。
鐘建國隻看四人的身形就知道是劉師長一家四口。而馬家人一走,劉家四口也回屋,鐘建國頓時確定劉師長聽見宋招娣和馬家人說的話了。
劉師長對宋招娣的感官很好,鐘建國不敢想象他的師長明兒會怎麼誇宋招娣。不過,最當緊的不是計較這些,而是兒子會打架了。
“大娃,二娃,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沒錯?”兩個孩子一上樓,鐘建國就問。
鐘大娃下意識往樓梯口看。
鐘建國頭痛,昨兒還不認娘,今天就把後媽當成自己人,現在的孩子真善變:“彆看你媽,她在樓下收拾柴火,還得洗澡。一時半會上不來。”
“爸爸,你要揍我嗎?”鐘大娃仰頭問,“後媽都沒揍我。”
鐘建國樂了:“合著我又要變成後爸?鐘大娃,彆動不動就拿後爸說事。今天這事你倆都有錯,錯在哪裡,自己想。”
九點半左右,宋招娣上樓,看到大娃和二娃靠牆站著,鐘建國抱著三娃坐在椅子上,跟個大爺似的:“乾什麼呢?”
“爸爸說我們錯了。”鐘大娃道,“可是我想不出來。爸爸說,想不出來就站著,不準睡覺。”
宋招娣沒有手表,但她知道自己洗澡很磨嘰,肯定道:“站很久了?”
“一個小時零五分鐘。”鐘建國道,“你去睡覺,我看著他們。”
宋招娣嗤一聲:“看什麼?他倆一個五周歲,一個三周歲,你居然叫兩個這麼大的孩子反省?鐘建國,你問問他倆,知不知道反省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鐘大娃下意識問。
鐘建國呼吸一窒:“得,我說給他倆聽。”把三娃遞給宋招娣,“回你屋睡覺去。”
“不用你提醒。”宋招娣暗示道,“大娃和二娃是你親兒子,不是外人。”
鐘建國瞪她一眼:“我知道該怎麼教育孩子。”
宋招娣不放心。並不是她不信任鐘建國,而是這個時代的父母堅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是當著孩子的麵又不好跟鐘建國頂著來,於是虛掩著門,聽鐘建國怎麼說。
過了好一會兒,宋招娣見鐘建國沒有動手的跡象,才放下蚊帳,摟著三娃睡覺。
翌日,宋招娣睜開眼,聽到窗外啪嗒啪嗒,連忙爬起來打開窗戶,一陣涼風襲來,宋招娣舒服的深吸一口氣。
套上黑色褲子,灰色長袖襯衣,宋招娣走到客廳看到牆上的鐘指向七,連忙下樓。
鐘建國在廚房裡,宋招娣眼中一亮:“你會做飯?”
“不會。”鐘建國特誠實,“昨天看你煮粥,我在熬粥。爐子上還有半鍋鴨子,早上吃饅頭就鴨子。”
宋招娣很失望:“大清早吃這麼油膩對孩子不好。我弄個菜。”
段大嫂給四根大黃瓜,宋招娣心想做兩個就夠了,眼角餘光瞥到鐘建國很壯,坐在小板凳上大長腿無處安放,便做個拍黃瓜,又磕兩個雞蛋做個炒黃瓜。
五分鐘沒到,兩個菜上桌,鐘建國心裡雖然氣宋招娣時不時拿孩子威脅他,卻不得不承認在做飯這方麵,兩個白樺也沒法跟宋招娣比。
早飯後,宋招娣見雨沒有停的跡象,即便她跟鐘建國沒什麼感情,也忍不住擔憂:“你怎麼去營區?”
“小李開車來接我。”鐘建國見大兒子和二兒子癱在木椅上,眉頭微皺,“吃飽了起來走走。”
宋招娣好笑:“怕他倆吃出小肚子?大娃和二娃偏瘦,天天這麼吃,吃上十天半個月也不會吃出小肚子。”
“聽見了沒?爸爸。”鐘大娃瞥他爸一眼,乾脆脫掉鞋爬到長椅上,“咦,這是什麼?”
鐘建國看了看表,估摸著小李還得好一會兒,坐回兒子身邊:“哪兒?”
“你看。”鐘大娃指著膝蓋,“小貓,爸爸。”
鐘建國定睛一看,大娃膝蓋上有個貓的輪廓,想也沒想就問宋招娣:“你縫的?”
“我覺得補丁太難看,就用碎布頭剪個貓的輪廓縫上去。”宋招娣道,“不行嗎?”
鐘大娃搶先道:“很行,很行。是不是昨天縫的?”
“昨天下午縫的是鴨子。”宋招娣前世做一輩子衣服,在衣服上貼幾個小動物,比活動開始前給模特改衣服簡單多了,“二娃,你衣服上也有小雞和小鴨,不用羨慕哥哥。”
鐘二娃眼中一亮:“真的嗎?”
“當然。”宋招娣看向鐘建國,意有所指道,“我從來不說謊話。”
鐘二娃往鐘建國懷裡一趴:“爸爸——”
“換上有小動物的衣服?”鐘建國道,“就穿這一件,明天再換。下雨天洗衣服難乾,衣服穿完了,你就等著光屁股吧。”
宋招娣讚同:“爐子上麵全是弟弟的尿布,沒地方給你們烤衣服。”
鐘二娃很是失望,又不想光屁股,有氣無力地坐在大娃身邊,伸手扣他膝蓋上麵的貓。
鐘建國轉向宋招娣,你的招數真多。
宋招娣挑了挑眉,我還沒出手呢。
“你還是彆出手了。”鐘建國不想認慫,然而宋招娣聰明,還不按常理出招,鐘建國暫時不想跟她過招。
宋招娣嗤一聲:“虧得你還是個團長。”
“團長是個正常人,不像你——”鐘建國隱隱聽到車聲,“大概是小李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鐘建國剛把傘撐開,小李就到門口:“團長,家裡的電報。”
“電報?”鐘建國連忙放下傘,“誰的?”說著,一頓,“壞了。”轉向宋招娣,咬牙道,“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宋招娣連忙站起來:“你繼母?”
“我大哥。”鐘建國拆開電報,“大哥說繼母問他,我什麼時候回去把三個孩子接走的,準備什麼時候跟你結婚。大哥問我該怎麼辦。”
宋招娣:“你大哥還沒跟我表姨說?”
“這事回頭細說。”鐘建國道,“我繞道去買點菜,晚上回來的時候再拿回來。你就彆出去了。”
宋招娣微微頷首:“開車慢點。”送走鐘建國就把門從裡麵閂上,到客廳裡就問,“大娃,這邊有沒有你姥姥家的親戚?”
“姥姥家的親戚?”鐘大娃眨了眨眼,“是舅舅和大姨?”
宋招娣:“彆的舅舅或者大姨,姨夫,你媽媽的朋友,同學,無論是誰,這島上有認識你媽媽和你姥姥的人嗎?”
“你問這些乾什麼?”鐘大娃一臉警惕,瞬間變成小刺蝟。
小孩子心理脆弱,又沒了媽,宋招娣想罵他是個小白眼狼都不好意思講:“我是怕有人跟你姥姥說我給你當後媽。”
“為什麼要怕?”鐘大娃不懂,“姥姥不在島上。”
宋招娣:“你媽媽才死一百天,你爸爸就迫不及待地給你們找個後媽,你姥姥會罵你爸爸沒良心。”
“大媽說爸爸給我們找後媽,是我們沒人照顧。媽媽不是爸爸害死的,也不是你害死的,姥姥為什麼要罵爸爸?”鐘大娃還是不懂。
宋招娣:“你覺得你姥姥怎麼樣?”
“很壞。”鐘大娃道,“天天偷我家的東西。”
宋招娣:“這就對了。你姥姥是個壞人,壞人做事從不管為什麼,他們怎麼想的就怎麼做,也不會考慮彆人會不會生氣。”
“怎麼可以這樣啊。”鐘大娃眉頭緊皺,“那我們要怎麼做?”
宋招娣扶額:“你先跟我說,島上有沒有認識你姥姥的人。”
“有一個叔叔。”鐘大娃道,“我媽媽說是她弟弟,爸爸說不是,可是媽媽叫我喊叔叔。”
宋招娣:“他喊你姥姥什麼?”
“姑奶。”鐘二娃舉起小手,“後媽,我知道。”
宋招娣嘴角一抽:“以後喊我娘。”隨即,又問鐘大娃,“那個人現在在哪兒?”
“在島上。”鐘大娃道,“和我爸爸一樣。”
宋招娣眉心一跳:“是個團長?”這可不好辦。
“不是。”鐘大娃道,“是個小兵。”
宋招娣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去樓上把本子和筆拿過來,我寫封信。”頓了頓,“大娃,信的事跟你爸爸沒關係,能不能答應我不告訴你爸爸?”
“那你得告訴我,為什麼不能跟爸爸說。”鐘大娃很想答應宋招娣,可是又覺得不應該騙鐘建國,盯著宋招娣要答案。
宋招娣沒生氣,還挺高興,便宜兒子不是個傻白甜:“因為你爸爸忙。外麵下這麼大的雨,他還得去營區,晚上回來還得給你們洗衣服,我們不應該再拿彆的事煩他。”
“晌午吃鴨肉嗎?”鐘大娃問。
宋招娣無語,這個小吃貨:“不吃,給你們做彆的好吃的。我就當你們答應了。”
鐘大娃抿抿嘴。鐘二娃點了點頭。哥倆默契十足,都不開口說答應。
這倆孩子以為不說話,以後被鐘建國發現了,就能甩鍋給她?宋招娣很想說,天真!
宋招娣決定嫁給鐘建國的時候,隻考慮怎麼收拾她不省事的表姨。萬萬沒想到,趙銀跟鐘建國的前丈母娘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關於告不告訴兩人她和鐘建國已經結婚了。鐘建國從營區回來跟宋招娣說先拖著,拖到不能再拖的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宋招娣覺得主動權應該掌握在自己手裡,讓鐘建國給他大哥發電報,告訴趙銀,部隊有任務,她和鐘建國扯了證就往翁洲島趕,沒來得及辦婚事。如果趙銀想知道什麼,就叫她親自過來。
鐘建國當時就急了,不等他開口,宋招娣一句,等她來到,我收拾她。鐘建國沒話了,要不是趙銀以前做事太過分,鐘建國都忍不住給她祈禱。
十月十五日,早上,太陽露出頭,宋招娣抱著三娃,領著大娃和二娃去買菜的時候把信遞出去,一封寄往申城,一封寄往小宋村。
十月二十日,下午,宋招娣一邊扶著三娃學走路一邊問來找她嘮嗑的段大嫂:“嫂子,咱們部隊往外麵寄信是不是特彆快?”
“是挺快。”段大嫂道,“你要給家裡寄信?”
宋招娣:“我才來十來天,就算寫信告訴我爹娘,我在這裡很好,他們也不信。我打算過幾天再給他們寫信。我就是問問,心裡有個底。”
“說起給家裡寫信,我也很久沒給家裡寫信了。”段大嫂道,“我們家那邊現在都該下雪了。”
宋招娣停下來:“嫂子是東北人?”
“對,我是春城人。”段大嫂道,“以前在那邊的時候,我還以為所有的地方都跟我們那邊一樣,一年隻有兩個季節——冬天和夏天。”
宋招娣心中一動:“嫂子是春城市區的人?”
“怎麼可能麼。”段大嫂笑道,“春城鄉下農村人。倒是我們家老劉算是城裡人,不過,是個小集鎮,跟你家小鐘沒得比。”
宋招娣試探道:“雙城鎮?”
“你怎麼知道?”段大嫂問出口,“小鐘跟你說的吧。”
宋招娣搖了搖頭:“不是。嫂子,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姐夫就是雙城鎮上的人。”
“你家不是在濱海?”段大嫂下意識回想,“我記得老劉跟我說過,你家離我家有上千裡路,你姐夫怎麼到你們那邊——等等,是以前打仗的時候移過去的?”
宋招娣:“不是。不怕您笑話,我姐夫和他娘一路乞討到我們那邊,我娘瞧著娘倆怪可憐,就收留他們。後來我大姐到了出嫁年齡,就跟我姐夫結婚了。”
“唉,你姐夫也是個苦命的人。”段大嫂道,“幸虧遇到你們一家。老劉的侄子——”猛地看向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大妹子,不,不會這麼巧?!”
宋招娣心中一緊,麵上不動聲色:“什麼巧?”
“老劉有一個大哥,朝鮮戰爭開始的時候跟著部隊去了朝鮮,後來,後來就犧牲了。”段大嫂道,“老劉當時剛當上團長忙得脫不開身,我家的兩個孩子還小,我也沒法回老家去看望嫂子。
“等我們騰出空回家找嫂子跟侄子的時候,家裡人跟我們說那娘倆不信老劉的大哥死了,跑去朝鮮找他去了。鴨綠江邊兵荒馬亂,老劉當時都急紅了眼。大妹子,快告訴我,你姐夫叫什麼名字。”
“宋招娣,快點給我開門!”
“鐘建國是不是住在這兒?”
宋招娣站起來:“嫂子,先等等,我去看看是誰來了。”
段大嫂暗罵一聲,哪個不長眼的這麼會挑時間,回頭一看,猛地睜大眼:“小,小宋,是大娃的姥姥。”
“還有大娃的奶奶。”宋招娣笑眯眯的說,“來的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