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少有兒女會跟父母討論父母會不會生這個問題。
這也是多少年來社會習慣形成的,大家羞於和父母提起這個問題。
薛鶴鳴自認為是新派人了,然而在薛明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老臉都有些紅了,他眼神遊移,完全不敢看薛明珠了,“你、你問這個做什麼。”
不光薛明珠等著他的回答,就是其他人也好奇這個問題。
薛明珠看著他道,“因為這是個很重要的事情,我得確認一下。”
薛鶴鳴不疑有他,回答道,“我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是嗎,那最好確認一下。”薛明珠斂去笑容道,“如果您再生個孩子,如果還是這麼養的話,我會建議你們不要生了。當個便宜爹是挺好,但容易累死其他人,您總不能以後生了孩子再讓爺爺給養,或者讓我們當哥哥姐姐的養吧。”
薛鶴鳴脫口而出道,“怎麼會。”
“怎麼不會。”薛明珠斂去笑容看著他道,“我媽不靠譜,但這些年來您就很靠譜了嗎?以前的時候沉浸在自己自怨自艾的範圍圈裡,自詡文化人,隻研究你的字畫,對我們的事你管過多少?我媽她不靠譜至少在生活上照料到了,您又做了什麼?我們姐弟倆從小是爺爺奶奶給養大,長大了有他們教育,現在上學還要倆孩子一臉抓瞎的自己去找,您又充當了什麼角色?當個便宜爹很爽是不是?”
薛鶴鳴被薛明珠說的抬不起頭來,因為他知道薛明珠說的都是對的。
在泉城的時候他不忿於世道的不公,讓他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落魄到去打掃衛生,受人白眼。所以他覺得羞於見人,他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裡,孩子沒怎麼管過,生活也沒管過。的確失職。
像今天這事,倆孩子本來性格就敏感,如果倆人就此以為他不管他們,心裡該多難受?
薛明珠嗤笑道,“如果您隻會當便宜爹,那以後還是不要再生的好,爺爺沒精力再給你養孩子,我們兄弟姐妹三個也不會給你養。”
她擰著眉頭,很是惱火,也得虧他們碰上的是好說話的校長,但凡換個較真兒的,可能直接攆出來了,小孩子知道什麼,這些不都是大人給決定的事情?
最讓她惱火的是她爸並不是因為急著上班才不去,也不是什麼真的為了讓倆孩子鍛煉一下。
而是因為急著想去約會,去過二人世界。
這讓她非常無語。
薛明珠的話說完,屋裡靜了下來,她站起身對謝寬道,“走了。”
說完她大步朝外頭去了。
謝寬什麼也沒說,看了眼自己低頭耷拉腦袋的老丈人一眼起身跟著走了。
西瓜還擺在桌子上,但薛鶴鳴卻沒有心情吃了。
薛啟民對薛萍萍姐弟道,“吃西瓜吧,大人的事兒跟你們無關。”
而薛明珠出了門氣呼呼的走的飛快,謝寬幾步追上去,握住她的手,發現她手心冰涼竟還帶著冷汗。
謝寬知道她有多在乎親人,忍不住安慰道,“這次知道我相信爸就會記住了。”
“希望他能記住。”薛明珠道,“但我的建議也不是開玩笑。”
她頓了頓,想到過去那些年,家裡出事的時候她好歹十五六了,也大了。
在小時候她其實是感受過父親的疼愛的。
但在出了變故之後就一切都變了。
可那時候薛明軒也才出生沒多久啊,薛明軒在過去十年裡,母親不疼,父親不管,爺爺有心無力,活的該多麼艱難?
想到過往的那些薛明珠就覺得心疼又自責,上輩子家裡出事後,明軒變得呆呆傻傻,再也不肯和其他人說話了。
這輩子雖然沒有那樣,卻也比同齡人沉默寡言,難以融入進同齡人當中。
父母養孩子,不是爺爺奶奶的責任,爺爺會愧疚,可薛明珠知道爺爺已經儘力了,他要守護的是一個大家族,要為各家出謀劃策。
可她爸呢?
享受著自己父母為他帶來的庇護,沉浸在自怨自艾裡,對自己的兒女視而不見。
蔡思敏怎麼對待薛明軒的,旁人不知道,薛鶴鳴能不知道嗎?
如果管了,恐怕也不至於這樣吧。
薛明珠可以說把自己的怒氣都發了出來,想到現在的父親,也是深感無力,“我今晚說的都是我的心裡話。”
“嗯。”謝寬應了一聲沒發表自己的意見。
到家後倆人誰都沒說這事兒,吃了西瓜然後洗漱上炕睡覺。
至於薛家,薛啟民將倆孩子攆去睡覺後看著坐在那兒愣神的薛鶴鳴也沒言語,就在他起身準備睡覺的時候,薛鶴鳴突然問道,“爸,我做錯了嗎?”
薛啟民停下,看著他問道,“你是指今天的事還是以前的事?”
薛鶴鳴臉色慘白,“都有。”
“那你就都做錯了。”薛啟民乾脆坐下。說實話,從薛鶴鳴十七八之後就不再聽父母的話了,不然也不會一意孤行的娶了蔡思敏,打那以後薛啟民就不再管了。但現在兒子問了,薛啟民打算再跟兒子聊聊,“像今天你可能覺得也是給孩子鍛煉一下,那你有沒有想過,學校憑什麼相信倆孩子的話,會不會覺得孩子是自作主張沒有經過父母的同意自己偷偷拿了資料過去的呢?當父母的不重視,學校會不會覺得,家長對學習也不重視呢?有很多突發狀況你都沒考慮過。”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說以前,你的確大錯特錯,明珠就不說了,在她小時候你也的確疼愛她。但你對她的疼愛就像對小貓小狗的疼愛,喜歡了伸手逗逗,不喜歡了看都不看一眼。可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她好歹得了一點父母的疼愛了。可明軒呢?你看著他的時候都不覺得愧疚嗎?父母生養孩子那就有了一份責任,不是買件衣服一樣喜歡了就穿著,不喜歡了就扔掉。蔡思敏怎麼養明軒的,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薛啟民說完就看見薛鶴鳴站在那裡渾身血色全無,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些不是他沒想過,而是刻意不去想罷了,不去想就不存在,就告訴自己現在的明軒挺好的,他無需多想。
可不管是薛明珠的話還是老爺子的話,如當頭棒喝打在他的腦袋上,將他臉上那點遮羞布都給扯了下來,讓他心底那點羞恥感也都給揪了出來。
他的確虧欠明軒的。
薛鶴鳴微微垂眸,薛啟民已經去睡覺了。
夏日的夜晚還是很炎熱,蚊子也有不少。
薛鶴鳴站在屋裡好半天沒動彈。
他在想薛明珠的話,結了婚之後還要再生孩子嗎?生了孩子誰養?
在和雲素仙談戀愛的時候他們隻顧著享受生活和愛情的美好了,從沒討論過這個問題,也沒想過這件事情。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其他事情都忽略了。
今天的事他的確做錯了,錯在他的目的。以前的事兒他更是大錯特錯,蔡思敏對不起薛明軒,他又好到了哪去兒?
他憤怒於蔡思敏的所作所為,而他的不作為不管教又與蔡思敏有什麼不同?
在薛明軒的房間裡,薛萍萍坐在炕沿上腿一下下的晃著,看著薛明軒沒事兒人一樣坐在書桌前看書,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明軒,你小時候過的不好嗎?”
薛明軒頭都沒抬一下,反問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
薛萍萍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但想了想她的小時候,其實還是挺幸福的,她雖然自小沒有爸爸,但哥哥和媽媽都非常疼愛她。她的痛苦起源於她媽生病之後她哥帶著恩人進門,從此才開始了她的噩夢,在在這之前的童年裡她過的是不錯的。
她一直以為薛明軒的童年和她是非常不一樣的,會是非常幸福的。
可今天聽著似乎並不是那樣,她很聰明,也從姐姐和爺爺的話裡猜出一星半點兒,“爸爸和你媽媽,以前對你不好嗎”
薛明軒抬頭看著窗外想了想說,“說不好,爸從來不管,媽媽也不管,偶爾還會將我關在屋裡對著我發脾氣歇斯底裡。”
他說的輕描淡寫,似乎那些一點都不重要,薛萍萍聽著都難受,但薛明軒卻像在說其他人的故事,說完又繼續看書了。
薛萍萍還想再問,薛明軒卻攆人了,“你還不去睡覺嗎?”
見她眼中帶著同情,薛明軒無語了,“你這樣的表情看著我乾什麼,我不覺得我可憐,我沒有爸爸媽媽的疼愛,但我有爺爺和姐姐的疼愛,雖然我對奶奶的印象幾乎沒有,但我知道那個老太太很心疼我,這就夠了。隻要有人疼我就行了,不一定非得是爸爸媽媽。他們不心疼我,我也不會心疼他們更不會在心裡裝著他們,這不就挺好的嗎。”
今天薛明珠生氣發火,薛明軒高興的是姐姐心疼他,但也沒多生氣,因為他知道他爸爸從來都是那麼自私,隻看得見自己的人。
習慣了,也就不會去想了,也就不會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