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老話說“近鄉情更怯”, 聶雙雙沿著記憶裡的山道走回離開十年的大湖村, 心裡頭倒是很平靜, 沒有特彆的躊躇, 也沒有激動。
山裡風景十年如一日沒太大變化,山是山樹是樹河是河, 湍急的河麵之上, 鐵質的攀沿鎖鏈已經鏽跡斑斑。
腳下通往山村的道路比過去平坦寬闊,不再是泥濘狹窄的山間小道, 而是用水泥新澆灌出的新路。
三四點的太陽也不熱烈, 聶雙雙望著快要走到的村落, 緊了緊細細的雙肩背帶和手中拎著的物品袋子,然後呼吸口山間空氣, 繼續前行。
青山綠水的村子比十年前安靜, 留在村裡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
大概由於有人去世, 村裡氣氛有些沉。
聶雙雙沿路往自家的破房子走, 三五歲的小孩們好奇而陌生地瞅著她, 很快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指著她的臉, 張大眼睛訝異走來, “雙雙……?!哎呀哈介不是聶家那個姑娘嘛!!你是雙雙啊!!”
老人們七嘴八舌,
“還記得我不,住村東南的阿婆, 以前給你家送過紅薯的!”
“都多少年沒回來了?城裡怎麼樣?”
“對了你家不是還有個小七嘛,找到他了嘛?”
……
聶雙雙與記憶裡熟悉的村裡人寒暄,平靜的有些過頭。
然而心裡的一切平靜, 全都在見到自家那座破落的土胚房和吳老師的時候,潰散了。
自家的舊房子佇立在那,房頂塌了一半,早就被風沙石土摧殘得不成樣子。
這個曾經被她當做“家”的地方。
聶雙雙抬頭望了望枯爛腐朽的門框,在家門口木然地蕩了幾分鐘,然後家門也沒進,轉身去了隔著幾條路外的老吳家。
吳老師家看著稍好一點,是用磚頭蓋的,老師的屍體還未入殮,平放在黑糊糊的前屋停靈,身上整齊穿著舊衣,身底下壓著塊粗麻白布。
然後聶雙雙的眼淚一下子全都湧了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特彆難過,好像一路走過來所有的平靜都像是假的。
她抽抽噎噎越哭越厲害,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濕漉漉地淌了滿臉。
哭多了就更容易累,加之身子本就虛弱,聶雙雙吃了兩口村民準備的粗製晚飯,接著與吳老師小兒子坐在板凳守在靈前,睡了過去。
聶雙雙一覺睡得極為不踏實,身子忽冷忽熱,明明已經開春,明明她身上穿了禦寒的毛衣棉服,她卻覺得自己一會走在雪地,一會靠在火爐。
睡夢裡她看到了吳老師,拉著少年的小七關懷備至,把嶄新的書本鉛筆橡皮都藏給他,她看得眼饞,就在背後跟小七鬨脾氣,說老師偏心怎麼把好的留都給他,然後這話被老師的幽靈聽到,“咚”的用橡皮敲她腦袋……
聶雙雙做著亂七八糟的夢,忽然被夢裡吳老師的幽靈嚇到,驚得身子一抖,大聲道,“老師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說您壞話了!”
一睜眼,卻發現屋裡黑黢黢的隻亮著盞昏黃的燈泡,外邊天已全黑,萬籟俱寂,穿堂風從大門過進來。
結果腦門上又是“咚”的一下,被人曲著手指用指節又敲了一下。
聶雙雙懵了懵,猶自沉浸在睡夢裡一般扭頭,“老,老師,你彆打我了我知道錯了……!”
一張放大的俊臉出現在她眼前,男人擰眉看著她沒睡醒的蠢樣,“你是豬麼,睡得那麼死叫都叫不醒。”
“啊,什麼?”聶雙雙用力眨了下眼,一本正經道,“不是,我不是豬,我是小狗。”
“……”
肖凜簡直手癢得想給聶雙雙腦袋上再來一下。
他晚上八\\九點趕了當天最近一班航班過來,下飛機從岑城趕到鳥不拉屎的縣城,再一路摸黑進山進村,大費周章折騰到半夜,就為了見這個小沒良心的狗仔一麵。
結果這狗仔倒好,睡得蠢豬一樣,睜眼沒認出他,反而還一副不清不醒似乎還發了低燒的模樣。
看了就讓人火大。
“誒,坐我這擠擠吧。”聶雙雙往長條板凳旁挪了挪屁股,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磕過頭了沒?好好守靈,老師以前對你那麼好。”
她大約還沒睡明白,說出來的話仿佛還把肖凜當做聶小七。
肖凜一身風塵仆仆,沉重地往她身邊一坐。
他忽然覺得自己跑來山裡幾乎在自討苦吃。
大半夜,來吳老師家幫忙的親戚村民都回去睡了覺,吳老師十六七歲的小兒子從旁邊屋子走出來,手上拿著一個盒子被壓扁的藥盒,“小七哥,屋子我簡單收拾好了,裡邊還有些亂。你帶著雙雙姐先去裡麵將就一夜,明天我再好好收拾收拾,還有這個是我剛從櫃子裡翻出來的感冒藥。”
肖凜抬眸看了看麵色憔悴的小吳,接過藥盒,淡淡朝他點了點頭。
聶雙雙呆坐在長條椅上,已經又開始耷拉著眼皮腦袋一點一點要睡著,肖凜攬了她的肩膀要把她從凳子上撈起,結果這丫頭卻一個激靈猛地抖起來,“乾嘛乾嘛,不行不行,我們必須要守在這裡陪著老吳!”
肖凜的脾氣都快被她鬨沒了,皺眉摁著她腦袋給她灌了口熱水,“你他麼被惡靈纏上了吧。”
最後隻得陪著她,在這個山風陰冷的午夜時分,坐在鄉村前屋的長條凳上,渡過寂靜黑幽的長夜。
…………
聶雙雙坐著睡了一夜,白天醒過來的時候肩膀脖子又酸又沉,所幸身上沒昨夜那麼難受,好像有個暖融融的靠墊枕在她背後一樣。
睜眼,天光照進磚房,耳朵裡鳥啼聲嘰嘰喳喳,聶雙雙邊打嗬欠邊困倦地活動了下胳膊腿,一抬手肘就忽然撞到了個硬邦邦的什麼東西,接著很快感覺到有男人的手圈著她的腰,溫熱的呼吸淺淺打在她脖頸間。
心裡一驚,她迅速清醒過來,僵硬著腦袋往旁邊轉,果然見到了無比熟悉的,線條冷峻的男人的下巴和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