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麼問,小孩克雷反應最快。
他瞪著鐵匠坊諸人,不無警惕地說道:“你們要吃就去食間,這是牛嬸子給矩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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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哪還好意思留下,紛紛做鳥獸散。等掐著矩子用餐完畢,鐵匠坊諸人又整整齊齊坐了回來,比塢堡裡的羊群還乖覺。
寧非覺得這樣不行。學生缺課太多,幾乎沒有基礎,隻講理論人家不可能動。
“這樣。”
他摸了摸下巴。
“我們先按圖紙砌出來個煉焦爐和煉鐵爐。你們實際上手操作,試過幾次就懂了。”
聽他這樣說,眾人歡聲雷動。
鐵匠坊本來就是手口相傳,以前老師傅也是這樣帶徒弟的,有悟性的看一遍就能明白不少。
於是這一天,沉寂了許久的鐵匠坊再度熱鬨了起來。墨宗弟子的動手能力堪稱強悍,寧非隻是指導了幾句,眾人就利用現成的材料搭出一個簡易的煉鐵爐,然後用一個已經廢棄的火窯改造成煉焦窯,並且成功試製出第一批焦炭。
“矩子,入料嗎?”
,木東來站在高爐的入料口旁,手略有點抖。
這不是他第一次開爐煉鐵,他這半輩子都活在煉爐邊,從不曾像今天一樣心情緊張。
“放吧。”
寧非點頭。
“注意觀察爐內鐵水的高度,快滿的時候就開始放,不要等到全部沒頂。”
“好哩!”
出料口附近的徐進應了一聲,然後朝柳鐵比劃了個手裡,高大的漢子馬上開始鼓風。--
餘下的人都圍在附近,一眨不眨地看著三人煉鐵。熱度很快就躥升了起來,每一張臉上都沁滿了汗珠,衣服很快被汗水濕透。
但沒人在乎。汗多了就抹一把臉,熱急了就出去外麵抓口雪吃,飯食都是眾人輪流去食間領的,大家輪換著鼓風箱,一刻不停,眼中都似有火焰在燃燒。
終於,徐進再一次湊近了出料口,然後驚喜地叫道。
“可以了!要放鐵水了!”
然後,他小心翼翼撥開了爐缸的開關,下一刻,通紅的鐵水奔流而下,如泉湧般淋在爐底下方架著的熟鐵料上。
“轉!快轉動熟料!”
寧非提醒道。
“好嘞!”
木東來馬上抓起把手,掄圓了胳膊開始轉動熟鐵,一邊轉還用鐵錘敲打,務必讓鐵水浸得更加均勻。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用上了畢生的力氣,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心上,與呯呯跳動的胸口同頻。
鋼!
他們的鋼!
他們墨宗的灌鋼法!
他木東來有生以來,親手打出來的鋼,一定要成功!
敲到最後,木東來已經淚流滿麵,手腕微微發抖。
徐進搶過了他的錘子,一下一下的砸,同樣眼眶發紅。
之後,這場打鐵變成了一個儀式。一個人累了就換另外一個,打鐵錘在每個人手中流轉,不知道多少次敲在鐵料上,每一下都鏗鏘有力。
寧非默默退了出來。
實際上鐵敲得差不多了,再敲也隻是浪費時間浪費人力。
他尊重這種悲情,對於一群執著於提升技術的匠人,他們是配得上欽佩和敬意的。
“矩子哥哥,你不讓他們停嗎?”
跟出來的小孩克雷一臉嫌棄。
男兒有淚不輕彈,哪有一邊哭一邊乾活的?像他待的木工班就不會這樣。--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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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非正抬頭看天,聞言低頭笑看他一眼。
“停?為什麼要停?”
他忽然長舒了一口氣。
“能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是最幸福不過的事。這種安穩和滿足,隻有體會過的人才明白。”
克雷不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但矩子哥哥的微笑他記住了。
多年以後克雷回想起來,才忽然明白,那種情緒叫做欣羨,還有對往夕時光不可再回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