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見(2 / 2)

細腰 左耳聽禪 11583 字 10個月前

何況那日先帝賜婚時,陛下一句話都沒有說,顯然是事先知道此事的。

明知如此卻沒有事先跟他打聲招呼,也沒有開口阻攔,姚鈺芝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

魏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太傅是否在怪朕那日沒為姚妹妹說話?實不相瞞,朕也是在十四叔進京前一日才知道此事的,初聞時心中震驚一點不比太傅少,情急之下還頂撞了皇考幾句。”

“結果皇考大怒,斥朕隻知道兒女情長,不為朝中大局考慮,還將朕關了起來,直到次日上朝才放朕出來。朕就是有心讓人給太傅帶個話,卻也無能為力……”

魏灃在位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姚鈺芝對他也還算是了解。

高宗皇帝長壽又多子,魏灃前麵還有八.九個哥哥,光嫡出就有三個,資質也都還不錯。

其中一個八歲的時候便夭折了,另外兩人先後被立為太子,但都沒活到高宗駕崩就薨逝了。

魏灃並非高宗原配的孩子,而是繼後之子,在元皇後所出的三個嫡子都相繼薨逝後才被冊封為太子,那時已經三十多歲,高宗也已六十多了。

朝中當時很多人都在私下裡偷偷議論,說也不知這位太子能不能熬得過高宗,因為高宗的身體看上去還很好,五十四歲的時候還生下了秦王,並且對這個幺兒喜愛異常,琴棋書畫騎射武藝無不親自教導,前些日子還撇下眾人帶著他偷偷出宮,一起在冬日的河水裡遊了幾個來回,回來後什麼事都沒有,倒是把宮人們嚇得夠嗆。

倘若魏灃這個太子也熬不過去死在了高宗前頭,那下一任太子毫無疑問的便是秦王了。

因為繼後此時也已仙逝,且生前隻有魏灃一個兒子。

後宮無主,剩下的皇子全都是庶出,秦王資質出眾,又最受寵愛 太子之位舍他其誰?

但出乎眾人意料,高宗冊立魏灃為太子之後,竟忍痛將年僅十一歲的秦王遣往了封地,讓他出宮建府。

這讓朝中已經隱隱有分黨結派之勢的人都為之一怔,本打算忽視這個太子,靠攏秦王的人也都收了心思,一場已經冒出苗頭的奪嫡之爭消弭於無形,魏灃的太子之位這才坐穩。

可儘管高宗已經儘力讓他安心,魏灃這個太子當的還是戰戰兢兢,好不容易登上皇位之後,雖也能納諫如流,但在自己認定的某些事上,卻也有些專斷獨行,比如一味地尋求長生之道,又比如這次的賜婚。

他既然沒與姚鈺芝商量便當朝提了出來,那想必已是下定了決心,不容更改,魏弛就是在朝上提出異議也改變不了這個結局,還很可能會讓姚幼清落人口實。

姚鈺芝歎了口氣,不便說先帝的不是,便搖頭道:“不管之前如何,眼下小女既然已經與秦王定了親,那……”

“太傅,”魏弛再次打斷,“朕隻想與姚妹妹道個彆而已,絕無他意,您若不放心在旁看著我們就是了,求您了,讓我見見她吧!”

說到最後已不再自稱為朕。

姚鈺芝麵色為難:“這……深更半夜的,你們又都已經各自定了親……”

“求您了,太傅!”

魏弛說著竟雙膝一彎就要跪下去,嚇得姚鈺芝趕忙伸手將他扶住。

“使不得使不得,這可萬萬使不得啊陛下!”

魏弛扶著他的手臂道:“皇考駕崩前將朱氏指給我為太子妃,原本朕早應該將朱氏迎入後宮才是,但朕……朕不想讓姚妹妹親眼看到朕娶彆的女人,所以……”

所以直到今日,朱氏都還沒有入宮,引起朝中不少人非議。

雖然先帝死後有國喪二十七日,但國不可一日無君,身為太子的魏弛第二日便登基了,隻是登基大典延後舉辦而已。

按理說他登基的時候就可以將朱氏也迎入宮中,讓她幫忙打理後宮事宜,隻要封後大典也相應延後,國喪之內不行房便可。

但他卻將此事押後不提,好似非要等到國喪過了再將朱氏迎入宮中似的。

姚鈺芝之前還沒多想,此時聽他這麼說,才知道他竟是為了他的女兒。

可是……凝兒對陛下實際並無男女之情啊……

姚鈺芝看向魏弛的目光有些複雜,許久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勞煩陛下移步前廳稍後片刻,臣這就讓人去將小女叫來。”

…………………………

姚幼清這晚也一直沒有睡,聽說魏弛來訪的時候跟姚鈺芝一樣嚇了一跳,收拾一番在周媽媽的陪同下去往了前院。

她趕到房中時,屋裡已經燒起了炭盆,暖烘烘的,魏弛正坐在椅子上看著炭盆中劈啪的火星發呆,聽到她的腳步聲才抬起頭,站了起來,喚了一聲:“姚妹妹……”

這一聲之後再無其他,似是不知說什麼好,又似是千言萬語都彙聚到了這一聲“姚妹妹”裡。

姚幼清看了他一眼,上前施禮:“陛下。”

魏弛笑了一聲,聲音苦澀:“你以前都叫我太子哥哥的。”

姚幼清垂眸:“陛下已經不是太子了。”

魏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脫下鬥篷後露出的帝王常服,再次笑了:“是啊,我已經不是太子了,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守不住……”

這句話就實在逾矩了,站在門外的姚鈺芝輕咳了一聲,弄出點響動,提醒裡麵的人注意。

因為男女大防,他雖然同意了魏弛見姚幼清,但從姚幼清進去後房門就沒關上,連簾子也是掀開的,外麵的人一眼就能看到裡麵的人在做什麼,說什麼。

魏弛回神,歉然道:“朕失禮了。”

姚幼清搖頭:“陛下深夜來訪是有什麼事嗎?”

魏弛沉默片刻:“也沒什麼事,就是……想來跟你道個彆。”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瓷瓶,道:“秦王封地離京千裡,路途漫漫,朕知道你向來不耐行遠路,坐車的時間稍長一些就會頭暈不適,所以特地讓太醫給你準備了些藥丸,或可緩解一二。”

姚幼清看著那瓷瓶,並沒有收,魏弛見狀將瓷瓶打開,倒出一兩粒藥丸,證明裡麵沒有夾帶其它東西,又將瓷瓶遞給一旁的周媽媽,周媽媽拿去給姚鈺芝看過,確定真的隻是藥丸,這才又讓人交回到姚幼清手裡,示意可以收下了。

姚幼清點頭道謝:“多謝陛下。”

魏弛笑了笑:“跟我說什麼謝,我現在……也隻能為你做這些了。”

姚幼清道:“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本就不必為臣女做些什麼,如今能賜藥給臣女,就已經是臣女的福分了。”

語氣說不上疏遠,但也算不上熱絡。

魏弛神情有些失落,又道:“此去一彆,今後想再見怕是就難了,姚妹妹可還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但凡我能做的,一定為你做到!”

姚幼清再次搖頭:“臣女沒有什麼心願,隻是不放心家中老父而已。陛下亦知,家父年紀已大,如今膝下又隻有臣女這麼一個女兒,臣女一走,便再沒有人能在他膝下儘孝了。懇請陛下念在家父一生為國儘忠,從未有半分懈怠的份上,照拂家父一二,不要讓他太過勞累。隻要家父身體安康,臣女無論身在何處,都能無牽無掛了。”

“這是自然,”魏弛道,“太傅既是國之棟梁,又是我的師父,無需你多說我也一定會照顧好他的。”

說完仍不死心地問她:“姚妹妹就沒有彆的什麼話要對我說,沒有什麼彆的事要我為你做了嗎?隻要你開口,我都會答應的!”

姚幼清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臣女希望陛下不要為我做什麼,而是為天下人做些什麼。”

“臣女希望陛下能為天下人做一個好皇帝,讓大梁國泰民安,河清海晏,讓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臣女一人之福是為小福,天下萬民之福方為大福。陛下乃一國之主,身係萬千百姓福祉,臣女亦隻是萬千中的一個而已,倘若陛下治好一國,身為大梁子民的臣女自然也能安享太平,就更不必陛下特地為我做些什麼了。”

姚鈺芝站在門外聽著女兒的這番話,熱淚盈眶。

凝兒從小就跟著他和兩個哥哥讀書,耳濡目染的學到了一些關於家國天下的東西。

她或許並不懂得怎麼做,但卻知道要時刻以國為先,知道對於魏弛來說,大梁的國祚才是他更應該放在心上的。

若她是個男兒,未必就不如她兩個哥哥。

若她是個男兒,也不必被人嫁到千裡之外去。

隻可惜……

姚鈺芝搖頭歎息,心中越發悲痛。

房中的魏弛則看著認真說出這番話的姚幼清,眸光微深,不知在想著什麼,沉默片刻才再次笑了笑。

“好,朕答應你!”

姚幼清也跟著笑了,兩眼彎彎,仍舊是一副天真單純不諳世事的模樣。

魏弛跟姚鈺芝說好了隻停留一盞茶的時間,時間一到無須姚鈺芝多說,便主動告辭了。

他坐在一架不起眼的馬車上,從僻靜的小路一路向皇宮駛去。

一陣夜風將馬車的車簾掀起一角,隨風而來的涼意無孔不入的鑽了進去。

車中閉目小憩的人睜開了眼,目光比夜色還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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