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鈺芝看到三個宮人迎麵走來,下意識便走過去想要問問他們是哪裡走了水,眼下情形如何,可是走了兩步便覺得不對。
這三人是兩個內侍和一個宮女,這夜半三更的,他們怎麼會走在一起,而且不是往走水的方向去,反倒往宮門的方向走?
他腳步一頓,目光落在那宮女的臉上,一眼認出這竟是高宗的嬪妃,秦王的生母!
與此同時,走在淑妃身旁的兩個內侍也是猛然抬頭,眼中殺機頓現,身子前傾,疾走幾步便能捂住姚鈺芝的嘴,扭斷他的脖子。
“住手。”
內侍衝出去的同時,淑妃開口道。
兩人身形一頓,雖有所猶豫,但還是沒再輕舉妄動,而是退回到了她身邊。
姚鈺芝一口涼氣直入心肺,踉蹌著退後兩步,抬手顫顫地指著她。
“你……你想逃走?”
淑妃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對身邊的人道:“你們先去拐角那裡等我,我與姚大人單獨說幾句話。”
“娘娘,不可!”
兩人異口同聲。
“沒事的,”淑妃溫聲道,“姚大人為人正直,不會對我一個女子動手的,何況那拐角離這也不算遠,真有什麼事你們再趕來不也一樣嗎?都聚在這讓人看到了,隻怕一眼就要認出來。”
就像剛才一樣。
“殺了他,立刻逃出去,就不用擔心被人看到了。”
其中一人低聲道。
淑妃搖頭:“不可對姚大人無禮。姚大人是我大梁重臣,豈能說殺就殺了?再說他若平白無故地死在這,你們以為宜景宮的那場火還瞞得過去嗎?”
“可是……”
“去。”
淑妃打斷,不讓他們再開口。
兩人對視一眼,點點頭悶不吭聲地退到了拐角後,但一直在暗中盯著這邊,隻要姚鈺芝有什麼異動,他們立刻便會衝過來。
等他們走了,淑妃才又看向姚鈺芝,輕聲問道:“姚大人可否放我離開?”
姚鈺芝麵色仍舊青白,嘴唇幾番翕動,才有些僵硬地吐出兩個字:“不能。”
淑妃似乎已經料到了他的回答,麵色平靜,並未流露出什麼失望之色,但還是試圖說服他。
“大人跟隨先帝數十年,對他的為人應該也是了解的,他絕不會下旨讓活人殉葬,不管是我,還是彆人。”
“而且先帝駕崩那日,我一直陪在他身邊,直到你們進宮前才離開,他若真說讓我去陪他,無須旁人多言,我必定追隨而去,但他真的未曾說過這樣的話。”
姚鈺芝半晌無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自然是知道這不會是先帝的遺命的,可是……
“你是秦王生母,你若離開,秦王從此便再無轄製。他這些年本就擁兵自重,視朝廷於無物,若是連你也被他帶走了,那他今後豈不更加肆無忌憚?”
淑妃頷首:“我明白大人的擔憂,但大人你細想想,我兒去上川這些年,可曾做過半點於朝廷不利之事?你們說他擁兵自重,可也正是他屢次擊潰大金,讓金人不敢來犯不是嗎?”
“你們說他視朝廷於無物,也無非是因為想讓他交出兵權而他沒有交。”
“但上川本就是他的封地,那裡的兵馬也是他奉先帝之命一手組建的,便是先帝也未曾說過什麼,你們卻因為他兵權在握就忌憚他,覺得他居心叵測,這對他來說公平嗎?”
姚鈺芝嘴唇緊抿,眉頭緊皺。
“既為藩王,就該安分守己才是,曆朝曆代藩王掌兵後作亂的事還少嗎?先帝就是太寵溺秦王,才縱的他無法無天,半句規勸都聽不進去。”
便是高宗在世時,姚鈺芝也跟他說過一樣的話,他當著皇帝的麵都敢說,當著淑妃的麵自然也敢。
淑妃無奈搖了搖頭,輕笑道:“好,那撇開這些不說,隻說我的生死。”
“姚大人,你明知陛下假傳先帝遺詔,也還是要幫他嗎?”
“我……我不是要幫他,我隻是……”
姚鈺芝不知如何解釋,在寒冷的冬夜裡口乾舌燥,仿佛後宮的那場火已經燒到了這裡似的。
淑妃的聲音卻還在繼續:“大人想讓我留在這裡無非是想牽製我兒,讓他不要跟朝廷作對。”
“可陛下如今卻是利用我主動引我兒前來,逼他與朝廷作對。即便如此,你還是要幫他嗎?”
“我不是要幫他!”
姚鈺芝再次說道,語氣加重,卻越發覺得無力。
他何嘗不知道陛下此舉不妥,但……但他身為人臣,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淑妃從這裡離去?
淑妃輕歎一聲,視線看向遠方。
宜景宮的方向越來越嘈雜,這嘈雜聲不像之前聚在一起,而是越來越分散,似乎整個皇宮都喧鬨起來。
她知道,這是有人察覺那場火不對,開始四散到各處尋找她了,想來再過不久,就會有人找到這邊來。
她收回視線,再次看向姚鈺芝。
“大人,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我離開京城,我兒也不會做出對朝廷不利的事,請大人放我離開可好?”
姚鈺芝沉默半晌,最終仍舊搖頭。
“不行。”
縱然淑妃向他保證了又如何?秦王重兵在手,將來若是堅持要對朝廷出兵,淑妃一介女流難道還攔得住嗎?
何況女人都是向著自己的孩子的,她現在即便保證了,也不代表將來就不會反悔。
淑妃眼中最後一道光芒熄滅,點了點頭。
“是我為難大人了。”
姚鈺芝垂眸不語,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衣袖。
淑妃看了看拐角的方向,道:“我可以跟大人回去,但希望大人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跟我一起來的那兩個下人實在無辜,他們也不過是跟隨我多年,儘忠職守罷了。”
“倘若旁人問起,大人就說我是自己走過來的,身旁並沒有旁人,可好?”
姚鈺芝想了想,點頭答應:“好,隻要你跟我回去,我就當剛才什麼都沒看見。”
遠處的嘈雜聲越來越近,有腳步聲向這邊漸漸靠攏。
藏在拐角後的內侍皺眉準備衝出來帶著淑妃趕快離開,就見他跟在姚鈺芝身後向這個方向走來。
三十多歲的女人容貌端麗,抬頭對他們笑了笑,說了句:“彆出來”,然後忽然便一頭向牆角撞去。
一朵血花在牆上炸裂,被遠處的火光映照著格外鮮豔,刺的人雙目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