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急雨,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
鬱百合在雨聲中默默地打掃戰場,豎著耳朵聽著師兄弟兩人激烈的爭執。旋即她的手臂被人拽住,盛君殊輕輕一帶,就把她拉了起來,扯到了一邊:“你不用擦。”
盛君殊指著地板上一攤金黃的孩兒尿,盯著肖子烈:“你親自給我弄乾淨。”
肖子烈瞥見盛君殊耳梢微微發紅,剛才放狠話他沒紅,智鬥丈母娘他也沒紅,這個時候紅了,即使語氣如常,也能辨彆出來是真的動了肝火。
他聳了聳肩膀,“刷刷”地抽了兩張抽紙:“擦……擦就擦唄。”
盛君殊的潔癖很嚴重,誰在他車裡誰吃餅乾掉一片渣,他都會變一下臉色,更彆說在他房子裡隨地大小便了……
肖子烈拉了拉褲腿,後退兩步,認命地一跪,還未碰到孩兒尿,空氣中“咻”的一陣疾風拂來,肖子烈敏銳地一縮脖頸,一雞毛撣子結結實實“啪”地打在了背上。
盛君殊動手,不用出全力就有三分威壓,肖子烈後背外套連帶襯衣一齊“哧”地綻開,一道血痕現在少年瘦削的脊背上。
“哦呦老板。”鬱百合嚇得立馬拉住盛君殊的袖子,剛才老板把她雞毛撣子搶過去,想著也就是打兩下意思意思算了,哪能想到光用一根雞毛撣子,就能把人抽成這樣?
盛君殊輕輕一抖袖子,將她震開,回頭溫和道:“你先下去。”
鬱百合畢竟是受過訓練的豪門阿姨,瞥見老板臉色,十秒內消失在豪門家暴現場。
“咻咻”的疾風吹起衡南的發梢,她挪了挪屁股,無聲無息地坐到了沙發另一邊去了。
肖子烈的手搭在沙發邊緣,冷汗順著腦門往下淌,覺察到沙發的震動,心裡笑了,咳,師姐好狠的心,剛才師弟明明幫你出了氣——
他定了定神,抖了抖脊背,揚聲道:“師兄,你鞭子呢?這雞毛撣子撓癢癢似的,不給勁兒。”
盛君殊冷笑一聲,單手解開外套。
“咻咻”幾道下去,肖子烈愕然覺察出大師兄功法定是又有大進益,即使師兄手下刻意收了力,他一時竟也應付不住了,不好托大,便含著眼淚大嚷起來:“師兄違規!我師門規定,懲戒弟子,必須有同門見證。”
盛君殊停了片刻,環視四周,真在現場抓了一個同門:“衡南?”
衡南正拿叉子戳那乘在盤子裡的慕斯小兔兒,驟然叫他一喊,嚇得“啪嗒”落了叉子。隻不過,側過頭來看了看他,又扭了回去,一心一意地看著那雪白的慕斯果凍似的來回抖動。
盛君殊走過去扳正她的臉:“衡南,”見她眼裡有驚色,頓了頓,柔和地理了理她的發絲,耐心解釋,“你看著我打他,不要轉回去。”
衡南默了片刻,回頭端了慕斯,放在膝上,側坐著,有點不情願地邊看邊吃。
盛君殊一撣子下去,雞毛飛舞:
“師門祖訓第一條:垚山術法,不得傷人害命。”
肖子烈跪著,哼哼了一下,冷汗滾落下去,大師兄的嗬斥在耳畔模糊,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還以為是千年前在山上的歲月,耳畔都是罡風,下意識含含糊糊道:“弟子知錯了。”
盛君殊驟然聽見他認錯,頓了一下,將雞毛撣子撂在一邊,拉了拉襯衣下擺,將杯子裡的涼水一飲而儘。
歇了口氣,才指著他道:“再有下次,我趕你出師門。”
肖子烈這才清醒過來,隻覺得大師兄比從前不知道溫柔了多少:可刮骨的戒鞭拿雞毛撣子替,打了不到十下,一聽他喊叫,就把他放了……
他眼眶一熱,咬著牙幾下把地上的穢物擦淨了,這才抖抖肩膀,拍拍褲腿,吊兒郎當地站起來。
盛君殊已經趨向平靜了:“給我滾回去,以後彆墅門鎖沒你的指紋。”
肖子烈:“我東西還沒要來,憑什麼走。你先把弓還給我。”
盛君殊盯著他默了片刻,回頭瞥了一眼低著頭的衡南,又扭過來看他,似乎很費解:“為了一隻桃弓,你這樣作弄你師姐?”
肖子烈見他提衡南,也火了:“我怎麼師姐了?我還替師姐出氣了!要不是你不把師姐的事情放在心上,拖了一千年才想起來找她,她至於被人欺負這麼多年嗎?”
“……”盛君殊的指頭驀然捏緊。
這一千年,每天早上堅持提前一個小時起來算星盤,巡查衡南的下落,晚了這麼些年,又不是他不願找,隻不過能力所限……
到他這裡就變成“拖了一千年才想起來找她”——
邪火之下,他扭頭尋衡南的人。見衡南斜斜窩在沙發上,蕾絲睡裙下露出十隻玲瓏的腳趾,垂著眼睫,正小心地一口一口吃那慕斯小兔。
兩個純正陽炎體在她身旁,尤其是伴隨著吵架,烈焰愈加茂盛,她好像更加放鬆愜意了,背靠大樹不愁風雨,小勺挖掉了兔子的兩個耳朵,正專注地挖那一隻小尾巴。
盛君殊的怒火頓時燒到了衡南身上。
——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分不清他長什麼樣子?
——隻要是陽炎體就可以了吧,剛才肖子烈摟了她肩膀,還摸了頭發,身邊都換了個男人了,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啊。
極端不理智之下,他身過去,捏住師妹的下巴,儘量溫柔道:“衡南,你自己說……”
還沒說完,就被肖子烈吼斷了:“盛君殊,你不要拿師姐撒氣!”
盛君殊太陽穴突突直跳,回頭喝道:“你給我閉嘴。”
他在懷裡摸出一塊拴著細漁線的小杏大的淺黃玉佩,兩手一掰,那玉佩竟然像餅乾一樣叫他掰做兩塊,他取了一塊往衡南脖頸上一掛,把少女亂轉的臉搬回來:“衡南,有事不必求彆人,隻管叫師兄,師兄立刻,馬上,到你身邊,明白了嗎?”
他把玉佩塞進衡南衣領,起身上樓去了。
待他一走,肖子烈立即跳到衡南身邊,把玉佩拽出來在手裡摩挲,眼神極亮。
這玉佩如嶙峋山石,不成形狀,斷紋表麵有幾道黃色裂紋,乍看好像不值什麼錢。
但對垚山諸人來說,此物名為“靈犀”,每人由師父求得一塊,自小佩在身上。待年紀大了,養得靈力充沛,可做最強的攻擊型武器之一。
但若一分為二,靈犀就從攻擊向武器,轉變成普通的聯絡向通靈寶玉。親密無間二人之間,隻要各拿一塊玉佩,通天遁地都可尋來。
衡南原本也有一塊,可惜師門被破那日,她抱住天書的瞬間,玉和她的人一起,都碎成粉末了。
沒想到,此番竟然激得師兄把自己的靈犀給掰了,給了師姐……
少年眼眸一轉,又將佩玉塞回了衡南領子裡,摸了摸衡南的頭頂,幸災樂禍道:“師姐,這塊玉可一定要佩好,萬不可丟了。”
衡南黝黑的眸瞥了他一眼,眸裡如含著夜色水華,竟然極乖地點了一下頭。
肖子烈手心發燙,蜷縮起來,一時間竟不敢再去觸碰衡南了。
千年之前,他隻及衡南師姐腰際高,看到的、記住的,隻有她帶著香氣的青色裙擺。年紀小的弟子,都最喜歡衡南師姐,因為她溫柔,從來不拿架子。有一回,她從教習坊路過,他拉了拉她的裙擺,師姐真的便停下來,提著燈,耐心地蹲下身來。
那時他才入師門不久,對衡南既慕又怯,驟然挨得這麼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有些緊張地說:“師姐,我再過三天就要洗髓啦。”
衡南撫摸著他的腦袋,極認真道:“不必緊張,一切按照大師兄囑咐,會順利的。”
“師姐,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