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嗡嗡作響,時斷時續。
盛君殊回頭。衡南洗完澡,隨便套了件衣服就坐在桌子前,手裡按著一塊裁成長條的布,黑色呢絨,襯得她的手很白。
嗡嗡嗡,是縫紉機的匝布聲,滿屋都是飄飛的絨絮。
她一個手按著布條,一個手哢噠哢噠地點著鼠標。專注地看著屏幕時,眼睛睜得很大,虹膜上好像熒了一層寶石藍,像名貴種貓。
盛君殊這個辦公桌已經被她完全侵占了。
桌子上擺了台白色平縫機,手邊是成遝疊起的布料,堆了厚厚一層,堆得遠一點的是針線盒,大包玉石珠,還有沒開的快遞盒子,地上堆滿邊角料。幾本原來放在桌上的藍色文件,被擠到牆邊。
衡南拖鞋上是兩團毛茸茸的兔尾巴,一下一下踩著踏板。
鬱百合對現在新式的平縫機非常好奇,送下午茶的時候要看好半天:“哦呦太太好厲害,這個花繡出來了,好對稱,好好看!”
衡南仰頭赧然地看她一眼:“不是我繡的,是電腦程序。”
當然了,這個連電腦的平縫機是最貴的。
盛君殊覺得很滿意,至少衡南把那三萬塊霍霍完了。
衡南的話變得很少。
她一回清河就開始折騰,先是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畫草圖,趴在桌子前,坐在床上,畫得不滿意就暴躁地撕下來。
一個速寫本都快撕禿了。
一般情況下,盛君殊不乾擾她。頂多淡然地把紙撿起來,拍拍灰,翻個麵做會議大綱。
除了一次,他發現她跪在飄窗畫畫,把膝蓋都青了,盛君殊將她大罵一頓。被他訓斥時衡南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甚至又往本子上嗖嗖添了兩筆。
隔天他去超市精心挑選了坐墊,甚至枕頭和毯子,彎腰鋪在飄窗上,鋪得一身汗,成就感爆棚:“衡南,你看這……”
她忽地脫掉鞋,抱著本子敏捷地鑽進床下。
盛君殊:“……”
晚上睡覺,盛君殊把床頭的小台燈旋亮,過一會兒,又旋暗,斟酌再三。
“你如果遇到什麼創作的難題,可以告訴師兄,師兄幫你想想辦法。”
衡南這樣吃不下睡不著,弄得他也很焦慮。
衡南的睡衣穿到一半,停下來看他,眼珠閃閃。
盛君殊坐在床邊,衣領微敞,流轉著橘色的燈光。整個人半隱沒在光中,下頜線條俊美,黑發漆瞳的阿波羅,可惜。
衡南幽幽地說,“師兄,你還記得你在星港給我挑的裙子嗎?”
盛君殊想了一下,他挑的裙子優雅大方,不過就是款式保守一點,就被嫌棄了這麼長時間,不由得有點生氣。於是他冷冷地說:“不記得了。”
衡南點了一下頭,幸災樂禍地跳下床走到飄窗前,拉起一角:“那你看看你給我挑的毯子?”
“這毯子怎麼了?”
盛君殊覺得這個三件套挺可愛才買的,他結賬的時候店員簡直愛不釋手,他以為女孩子都會喜歡。
這個畫滿小黃鴨的毛絨小毯子,後來的若乾天裡,都是被三毛愛不釋手地抱著,蓋著,飄窗幾乎成了它的窩。
衡南明明在家,但是不跟人說話。為了不打擾她,盛君殊跟她用微信交流。
。:“畫了十分鐘了,出來喝點水。”
南南:“等會”
。:“百合阿姨做了草莓蛋糕。”
南南:“快了”
。:“張森把木瓜送過來了,好多個!”
為了烘托一種激動的氣氛,他甚至一反常態、違反人設地用了個感歎號。
南南:\…………\
盛君殊坐在辦公桌前,撐著額頭,長久地看著那排省略號,不知何解。
最後那張滿意的畫作,是在床底下完成的。
盛君殊試圖彎腰,但是他的柔韌度不允許他把腦門貼在腳踝上。於是他雙膝跪下來,手撐在地上,艱難地從床縫底下看,黑暗中一道手電筒光直射雙眼,他瞬間閉眼,拿手擋了一下。
等他適應了這種光亮,睜開眼,衡南趴在地上,握著手電筒,興奮地看著他:“我畫好了。”
他沒看見她舉起來的圖,倒一下子先看見衣領下若隱若現那道的指印。
……
“於珊珊她全家都認為於珊珊自殺是伊沃爾劇害的。”盛君殊坐在窗邊整理資料。
“是嗎?”衡南專注地封邊,在縫紉機的響聲中心不在焉地說,“也有可能吧。”
“那個劇裡麵表現的情緒太震撼了,暢快的毀滅,美麗的死亡,等她下了台,脫掉裙子,回到生活中,可能會覺得現實太過平淡了。”
“……”美麗的死亡?
盛君殊盯著衡南,他覺得師妹的心態很危險。
衡南咬斷線頭,擱下做好的衣服,鬆了口氣:“師兄幫我個忙。”
盛君殊走過去。
“給我量一下。”衡南往他手裡塞了一團卷尺,站起來,轉過身。
盛君殊頓了一下:“量什麼?”
“三圍啊。”衡南瞪著牆壁,“胸圍腰圍……”
“知道了。”盛君殊輕聲打斷她。
盛君殊立在她背後,皮尺輕輕地繞過她的皮膚。金屬端頭是涼的,手指卻溫熱。衡南看不見他的時候,背後傳來的輕微的觸碰,都可引起她心跳加速。
衡南睫毛顫動,看著他繞到前麵來的手:“你手法還挺專業的。”
盛君殊驟然被誇了一下,掃在她頸上的呼吸停頓片刻:“是嗎?”
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量……
他儘量不想讓自己想太多。
他往下挪了,為了看準刻度,他拎起褲腳蹲下來。
師妹腰圍是六十二。
盛君殊不知道為什麼他記得這麼牢。裝彆墅的時候敲掉的一根承不了重的裝飾柱子,差不多是六十,一個女孩子的腰,也就這麼細。
尺子一收緊,衡南差點彈開。
太癢了。
盛君殊忙扶了一把,衡南就嗚咽了一聲。
“……”他囫圇量了一下,倉促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