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衡南起遲了。
盛君殊穿衣服戴表的窸窣聲驚醒了她,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大概是知道自己維持了快一個月的早起做早餐計劃中斷了,破罐子破摔地丟開手機,翻了個身埋進枕頭裡。
發絲從頸後滑下,露出幾點蟲咬大小的紅痕。
盛君殊在大白天看到夜晚放縱的痕跡,晃了下神,心裡不可謂不震動。
主要還是因為師妹這幾天一直比較冷淡,忽然主動蹭上來,他也沒控製好分寸……
盛君殊心懷愧疚地把師妹叫起來。
左手提著行李箱,右手牽著衡南。
彆墅窗明幾淨,果然已經沒有了鬱百合的痕跡。
盛君殊那輛英式的vanquish換成了輛二手的越野吉普,車殼很硬,耐摔耐顛,他把行李和師妹搬上車,一腳油門,直接開到了肖子烈門口。
“我都說了我自己去就行,”肖子烈坐上後座還在牢騷,“你非得接我一趟乾嘛?”
搞得跟家庭郊遊一樣。
盛君殊冷冷看著前方:“有車坐還不好,非得抱怨。”
肖子烈索性抱臂在後座一躺,登山靴鋸齒狀的鞋底撞在玻璃上,盛君殊從後視鏡看著他,“滴”的鳴笛響徹。
旁邊窸窣一下,盛君殊忙看向副駕。
衡南的羽絨服拉到下巴上,整個人縮在衣服裡,顯得臉小小的,讓他驚了一下,半夢半醒地坐直。
盛君殊俯身把她那邊的遮光板拉下來,油門踩得輕緩。
等紅燈的時候,他有時靠在駕駛室上,不自知地回頭看兩眼衡南。仿佛看著師妹坐在旁邊,心裡就是定的。
不過這個樂趣很快沒有了,第二次過收費站時候,衡南解開安全帶。
盛君殊交了個過路費,一回頭,副駕已經空了,後座傳來了激烈的音效聲,肖子烈和衡南盤著腿麵對麵窩在後座,頭碰頭,兩個人一塊十指翻飛:“靠,師姐你也太強了。”
“啊啊啊,師姐救我。”
“贏了贏了!”
衡南隨手拉了把半褪到肩膀上的外套,“還來嗎?”
“來來來,再來一局。”
盛君殊安靜地開車。
他開車很專注,不聽音樂或廣播,前排就顯得極為冷情。
師弟師妹在一起玩得很開心,他也很放心……才怪。
其實現在他的心裡有些寂寥,尤其是抬眉從後視鏡中瞟到衡南對著肖子烈笑的時候。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的神采越明媚,他心裡的寂寥越強。
所以他到底哪裡做錯了?
他又默不作聲地琢磨了一遍幾天前的對話。
沒琢磨出什麼,倒是想起很若乾個月之前,師妹剛來,他對肖子烈說的話來:衡南不喜歡他,就放她走,他出嫁妝。
——他當初怎麼就能說出這種混賬話?
車子在靜謐地下了高速,紮進了苗西重重大山中間時,天都黑了,後座也安靜下來。
肖子烈檢查黑箱子裡的符紙和丹砂,衡南打起盹,腦袋“咚”地撞在玻璃上。
盛君殊忍不住說:“子烈。”
“嗯?”肖子烈抬頭。
盛君殊握緊方向盤:“你就不會讓你師姐靠在你身上睡嗎?”
山勢陡峭狹窄,車子上下顛簸,肖子烈單手把衡南輕輕攬在肩膀上,促狹笑道:“師兄,你是不是很累啊,要不咱倆換換吧。”
盛君殊沉著臉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肖子烈不是根本沒駕照嗎?
他在心裡罵了師弟一句。
苗西山勢險峻,夜色中的山嶺如同道道鬼影,單房屋錯落點綴在山腰上,化作連片重塗的鉛塊。
越往深處走,村舍越稀疏,人煙越荒,連聲狗叫都沒有。盛君殊停車,往外看了看。
“這也很正常。”肖子烈打破寂靜,“師兄你想,東村是一個聚落,西村是一個聚落,東西村連線的中點人肯定不多,何況那地方鬨鬼之後,旁邊的房子都被廢棄了,所以……”
車子一刹。
請天師的女方家屬拿著把手電筒,點頭哈腰地過來接待,家屬自我介紹,是女方的三叔,姓苟,五十來歲,也是陰婚的牽線人。
苟三叔在明亮的車燈映照下,滿臉帶著苦的憧憬。
“我是一名人民教師,我讀過《周禮》,《周禮》裡邊就說了:‘禁遷葬與嫁殤者。’‘嫁殤’,就是指配陰婚吧。其實我們知道,這風俗是惡俗。”
“但是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心疼這孩子,年紀輕輕的,沒嫁人生子就得病死了……隻是給她爸媽晚年失子,求個心理安慰,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還輕請各位天師作作法,消除一些惡念,不要再報應到我們村子裡了。”
盛君殊站著,仰頭看見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槐樹,槐樹的樹枝是粗壯虯勁的,樹形不大規則,乍一看像結了很多肉瘤。寒風刮過滿樹枯葉,發出一陣嘩啦啦的粗嘎聲響。
他轉過來,指著那棵樹問:“兩個人就在這棵樹底下?”
苟三叔滿臉愁苦地應了一聲。
苗西的風的確冷得刮骨,衡南攏了攏帽子。槐樹之下是兩間連著的小木屋,木屋是拿木片鉚釘搭建的,極其粗陋,木門上掉了漆,被風吹得來回碰撞。
這麼冷的天,都不知道暖氣有沒有。
盛君殊轉過去,頭大地盯著肖子烈:“這就是你選的‘酒店’?”
“差不多吧。”肖子烈打量木屋,“反正也是標間配置。”
“確實當年開發景點留下的兩間小木屋。”苟三叔說,“剛好兩間標間,裡麵床單被褥都是新的……”一看聖君殊神色不對,拐了個彎,“或者我們東村也可以住的,就是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