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斂目,沉默一會兒:“少個人拿衣服。”
公子心裡是通透的,知曉怎樣同母親說話,能叫劍拔弩張的女人順氣,薛秀榮果然被逗笑了。
“母親從哪裡過來?”
“剛在前廳見過你表舅。你表舅提著禮過來,想說兩家人什麼時候有機會聚一聚。想叫你過來,怕打攪你讀書,坐了一會兒也就走了。”
薛秀榮此次過來不為彆的,正是為了同他說說與薛雁那門親事。盛君殊是家裡的珍寶,平素人情往來,虛偽繁瑣,薛雪榮怕消磨他的靈氣,很少叫他參與,結果弄得他於世情多處不通,連親事都是她和老太太做主定下,他自己全然不知。
她兄長時來拜訪,也就是三番五次拿行動催促她,早點跟盛君殊鋪墊,以免事到臨頭又有變化。
“表妹?”盛君殊不解地看向薛氏。
“你小時候最有印象的,過年還一起玩過。小小的人兒,坐在我們池子邊釣魚,你表妹釣不上來直哭,你替她釣了十條,還給她摘花戴在頭上,你還說長大了娶她,把我和你表舅逗得直笑。”
這猴年馬月的事情,盛君殊想了又想,全無印象,隻肯定一點:“那話我沒說過。”
叫人一針刺破,薛氏臉色尷尬:“咳,那就是你表妹說以後嫁給你好不好,你沒否認。總歸時間太久,娘也就記得個大概。”
“君殊,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同你祖母商議著,該給你定一門親事。這金陵城內的姑娘,我們都相遍了,配得上你的,都挑出來給你祖母參看,你祖母看來看去都挑不中,說彆家姑娘咱們不熟悉,不如要個知根知底的,哥兒的那個雁妹妹就不錯。端莊大方,性子又懂事,人家求親的門檻兒都蹋破了;彆家姑娘哥兒還不知要不要,你雁妹妹不是到咱們家玩過嗎,你們處的很不錯。”
孰料說了這一長段話,盛君殊好似什麼也沒聽進去,隻微微蹙眉:“娶妻,我為什麼要娶妻?”
“為什麼?”薛雪榮有些暴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來那麼多為什麼。哥兒,你已十八了,該找個人照料你,這人不是丫鬟,不是你母親祖母,是要跟你攜手一輩子的女人。娘這麼跟你講,你明白嗎?”
盛君殊漆黑的眼睛,平靜得幾乎透淨:“我馬上參加會試,緣何多添一事?”
薛氏氣笑了:“你當你是貧苦書生,考試重若性命?咱們家受了恩蔭,你就是躺著什麼都不乾,也金陵都有一官半職。你喜歡讀書,非得考試,你父親栽培你,讓你一路考著玩去。你考不上,沒人笑你;你要不娶妻,才惹人恥笑。”
盛君殊默了半晌,隻覺得雞同鴨講。但他一向內斂,不善爭辯:“不是已經有妾了嗎,誰會笑我。”
“她?你提她?”薛雪榮大呼,“我的兒,你是真不知道妻妾分彆,還是在同娘裝傻?誰還能隻有妾,沒有妻?”
盛君殊道:“那把衡南扶正,何必麻煩。”
“你這孩子今日怎麼了?”薛氏大怒,“我同你講表妹的事,你非繞到彆處去,滿口胡言!婚事已經定了,就在九月,你表妹心悅於你,現在你是娶還是不娶?”
“我不娶。”
薛氏急了:“為什麼?”
盛君殊實在想走:“我連她麵也未見過。母親已經替我做主了一個,現在又要做主一個,我要這些做什麼?您說表妹喜歡我,小時候見那一麵,我都記不起來,她能喜歡什麼?怕是表舅的托詞,趁早回了,也好讓表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薛氏見他罕見的軸勁上來了,忙拉住衣角:“好孩子,那個是娘的不對,娘也後悔得不輕,你不滿意,休了她就是。這次是正事,娘和祖母為了你好,可一定要聽話,啊。”
盛君殊停了停,憂慮地看她:“娘說怕人恥笑盛家,兒子理解。人非得有一妻,會試前把衡南扶正,省得您操心奔波。”
“你!”薛氏險些給他氣哭。
衡南沒回,就站在不遠處柱子外徘徊,她不知道公子那娘跟他說什麼,時而用指甲狠狠掐柱子,時而貓在欄杆下抱成一團惴惴,半晌,薛雪榮出來,她連忙站起,一雙瞳很黑。
“我真的不知該說你什麼好了。”薛雪榮看了她一眼,話很輕緩,嘴角的笑裡全是譏諷,“聽說你吞了藥,還硬挺一天一夜,公子怎麼問,你隻是個哭。”她站住,“我活了這麼久都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說你——到底在那兒造作什麼哪?”
衡南隻看著腳尖,不回話。
“一件小事,從冬天拖到春天,我也真是……我服了。”薛雪榮閉著眼睛,很虛弱似的,無力道,“回頭想一想,我是讓你那好母親激著了,就知煙花巷地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活生生騙得我盛家納了一門妾,可好,把她女兒送進高門裡,錦衣玉食地養著。”
“我一萬兩銀子買個什麼樣的不好,丫鬟都買多少打了,早知道童女這麼難辦,那幾個清妓我隨便挑一個,現在孩子都生出來了吧。”薛雪榮似乎想到什麼,睜開眼睛,銳色猛現,“說,是不是你母親教的,是不是?”
衡南搖頭,眼梢帶著點決絕的紅:“夫人,我會引著公子的。”
“你會,你會,說得好聽,你做了嗎!”你現在是乾什麼?跟哥兒談情說愛啊?叫哥兒帶著你玩,伺候你,哄你高興?”薛氏越想越氣,“覺得進了我們家的門,為所欲為了是嗎?你算個什麼東西!”
薛雪榮罵得累了,彆過頭,自語道,“也是我賤,找個起子非得找個金的。我何必要個金的,用不趁手,我還用你?”
衡南臉上一層驚紅,瞬間睜大眼睛。
門內,盛君殊坐在案前,安靜調墨,越想方才那對話,越不是滋味,問丫鬟:“衡南人呢?走的比我早,怎麼還回來的比我慢。”
“夫人和衡南姑娘外麵說話。”
盛君殊一頓:“說什麼了?”
“離得遠,不清楚。”
“去聽。”
丫鬟愕然,愣在原地。
盛君殊的筆尖蘸了蘸墨,抬眼,“回來原樣說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