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安回了房間, 整個人都是懵的。
六七歲以前的事情, 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隻記得從自己有記憶開始, 雖然不常見到自己的爹, 但日子卻過得有滋有味的, 隨時隨地都有一群人捧著,出門去讀個書,家裡能派七八個傭人能挑著擔子送來各種吃食,隨他挑揀。
那時候,他最不痛快的,也就是他娘一直盯著他讀書了。
當然了, 雖不痛快,但那時候他被自己的娘盯著, 還是學得不錯的,當時學校的老師, 還有自家另外請的先生,都說他天資聰穎, 出類拔萃, 總之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詞兒都往他身上用。
他娘那時候, 大約也是對他寄予厚望的, 總是讓他好好讀書, 多跟他爹親近, 對他管得很嚴。
可惜,這樣的日子過到他十來歲, 就大變樣了。
他大哥從國外回來了。
他娘起初不在意,說他大哥是個不愛讀書的,當初在家裡被追著滿院子打,也不肯好好坐下來聽課,不見得頂用。
結果,他大哥跟他娘講的完全不一樣,特彆有本事,剛回來沒多久,就做出不少事情來,人人都說他爸好運氣,養了個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再過兩年,他二哥也回來了,那就更了不得了!
而他娘,再不逼著他學東西,讓他愛乾什麼乾什麼,說是憑著他這身份,總歸一輩子吃穿不愁。
他隱隱也明白了什麼,更知道自己的大哥二哥並不喜歡他,至於他的父親……他父親對他大哥二哥小時候的事情如數家珍,見著他,連他在讀幾年級都不知道。
他就乾脆順著心意過日子了,這麼一來,他的日子倒是過得比他小時候還要來的舒坦。
然後……他就被他爸扔到上海來了,姓都給改了,還不許他透露家裡頭的事情。
在上海的日子,他過得很憋屈,但他娘讓他聽他三哥的,他也就隻能忍了。
畢竟,這一切都是暫時的。
傅懷安一直覺得,等他再長大一點,那肯定就想乾啥乾啥了,誰也攔不住!
國內待著不痛快了,還能去國外逍遙。
可今天被穆瓊這麼一說,他心裡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回家之後,自己的三哥又給了那麼一個答案……
他突然想到,要是哪天他爸出什麼事情……他大哥二哥是肯定不用怕的,他三哥也不用擔心,但他和他娘呢?
呸!他爸肯定不會出事!
可是,就算他爸不出事……他難道真要一直這樣下去?
那個齊紹昆齊老先生,他是知道的,當初他爸想請這個齊老先生給自己當幕僚,結果人家跑了,見都不見他爸。
他自然也沒見過。
但人家想見穆瓊。
這些日子他找不到穆瓊,無聊的時候專門去姚家那邊問過,也算是知道了一些穆家的事情,得知當初他們家一度窮困潦倒,差點餓死。
結果現在,原本那麼窮的穆瓊在大眾報被人禮遇,得到齊老先生的欣賞,他呢?不跟著穆瓊,連大眾報的門都進不去。
傅懷安原先並不在乎這些,畢竟他清楚,那些人要是知道他是誰,肯定都要巴結著他。
但這反過來想想……他要是沒有一個好爹,是不是就什麼都不是了?
傅懷安心煩意亂的,頭一抬正好瞧見自己桌上攤開的大眾報。
他暗罵了一聲,把這些報紙抓起來,揉成一團直接就丟到了屋角。
這兩天,他本是心心念念想要知道江振國和他喜歡的女人到底怎麼了的,但今天鬨了這麼一出……
這《留學》,他不看了!
穆瓊可不知道傅懷安的心思。
他已經把齊老先生,還有商業印書館的總編章澈等人的信看完了。
齊老先生的信寫的不長,隻說想要跟他見上一麵,至於章澈,則是希望可以出版《留學》。
《留學》這本書,穆瓊也是願意出版的,他看過信,就打算明天先去找齊老先生,再去一趟商業印書館。
晚上,朱婉婉用豬大骨熬的湯煮了一鍋青菜豆腐乾,當做一家三口的菜。
這時節做炒菜,一會兒工夫就冷了,再加上用的是葷油,賣相上很不好看,但這麼煮一大鍋的話,就能一直吃熱乎的了。
滾燙的豆腐用醬料沾一下,當真好吃的很,吃完身體也暖和了。
豬大骨上是沒什麼肉的,這年頭豬骨照樣賣錢,但賣的到底不如肉貴,因而朱婉婉另外買了些肉,肥肉熬豬油,瘦肉放進去一起煮,也很有油水了。
穆瓊早早睡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先謄抄了兩千字的《求醫》,然後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門去了。
齊老先生在信裡留了地址,而穆瓊過去之前,先去稱了一些蜜餞果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