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 穆瓊又被擠到了床邊。
傅蘊安在霍英工廠的這個房間是西式裝修的, 用的床雖然是雕花木床, 但跟舊式三麵圍起的床大不一樣, 這床兩邊都是懸空的。
穆瓊被這麼一擠, 差點就掉下去。
他抱著傅蘊安往床中間挪了挪, 然後就有點睡不著了。
他突然意識到,他和傅蘊安的一些想法,其實是不太一樣的。
傅蘊安並不是他一開始以為的善良無私的人,生於的這個時代又是上位者,傅蘊安的思想觀念,跟他到底有差彆。
彆的不說, 就說這次,花錢雇妓|女去遊|行, 就是他做不出來的。
畢竟若是有意外,很可能會死人。
這樣的差彆, 其實他跟很多人都有,像霍英江新春這樣的人, 跟他的差彆更大, 不過傅蘊安是他的伴侶, 他的感觸少不得更深一些。
但他也不能去怪傅蘊安, 因為站在傅蘊安的立場上, 這樣的做法, 真算不得錯。
而且他自己也不是什麼聖人,他知道江新春江鳳鳴不是好人, 也照樣在交往。
身處這個時代,總有很多事情要習慣。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做違背道德的事情。
穆瓊的學校已經解封了,但他沒有馬上帶著學校裡的孩子回去。
那三所學校的房子雖已建好,就剩下桌椅門窗之類尚未裝好,他打算等這些全都弄好了,再帶著孩子們回去。
穆瓊這一等,就等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上海政府悄無聲息地廢除了之前的那條規定,再沒人去抓那些“奇裝異服”的女子。
與此同時,天氣也越來越炎熱。
上海街頭,幾乎所有的黃包車車夫都開始打赤膊,穿長袍的男人開始把袖子卷起,至於女人們……
正如霍英所說,在那個規定消失之後,女人們,尤其是那些有機會讀書的年輕女子,開始變著法子穿短袖子的衣服。
而這,可以說是一種無形的抗爭。
女學生們將校服的袖子往裡折起一段,用線縫好,露出小臂,而那些名媛,更是專門新做了短袖的衣服,還有人穿著華麗的洋裝招搖過市。
一時間,上海的裁縫們的生意,都特彆好。
也就是這個時候,穆瓊帶著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從霍英的工廠離開了。
他們是一大早離開的,經過一個月的教學已經有了秩序的學生們排成長長的隊伍,跟著老師們往前走。
他們都穿著新衣服,一個個昂首挺胸,模樣跟一個月前,已經大不一樣。
穆瓊剛收下這些學生的時候,他們全都又黑又瘦,他又給他們提了光頭,這一個個看著,就更不上相了。
但現在,這些學生都胖了。
穆瓊給他們吃的夥食算不上特彆好,但管夠,而且每頓都有豆製品和豬油,隔三差五還給吃肉,營養挺均衡的,再加上夏天長得快……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胖了。
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教室裡,沒空到處跑,他們還白了。
還有就是頭發,穆瓊雖然為了衛生讓他們剃了光頭,但還是挺注意他們的頭發的,特地買了芝麻什麼的放在飯裡煮給他們吃,因而現在,所有的孩子都已經長出一截頭發了,這新長出來的頭發,還烏黑發亮的。
他們看著,那是一個比一個精神。
穆瓊對他們的樣子特彆滿意,他們自己也對自己的樣子格外滿意。
“我現在要是回去,我娘說不定不認識我了!”
“這一個月過得真好,好像在夢裡一樣!”
“以後我們還能這麼吃嗎?”
“穆校長的錢會不會被我們吃光?可惜我舍不得少吃。”
……
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聲音越來越大,這時候,一個腰上係了一根腰帶的孩子道:“彆說話了,走路的時候抬頭挺胸,注意點!”
這些孩子都不說話了,同時有些羨慕地看著他腰間的腰帶。
他們這新衣服很挺括,但到底有點寬大了,穿著肯定不能說好看,可要是紮上一根皮帶,那就帥氣了!
可惜皮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的,要做事麻利又聰明的人,才能得到皮帶作為獎勵。
不僅如此,得到了皮帶的人,還能當班乾部,管理班裡的孩子。這實在是再威風不過的事情。
孩子們這麼想著,不說話了,將隊伍排得更整齊。
不過,他們還是克製不住地往左右兩邊看。
他們這樣的孩子,很多都是沒怎麼離開過村子的,彆說租界了,就連上海縣城,大家也都沒去過——這時候的家長,是不會有帶著孩子去城裡玩或者長見識的想法的,為了省事,他們就算有事要進城,也不會帶孩子。
可先在,穆瓊帶著這些孩子,正往上海縣城走,還專挑豪華路段走。
這是穆瓊要帶他們見見世麵,也是順便宣傳一下……
路上的行人,幾乎全都注意到了這些學生,而他們先看到的,就是由穆瓊方天枼等人帶著的男子技術學校的少年麼。
“這些學生都是什麼人?”
“我們這邊有穿這樣的校服的小學?沒聽說過啊!”
“你們當然沒聽過了,這是樓玉宇先生建的那兩所技術學校的學生,聽說這些學生,都是免費讀書的!”
……
人們議論起來,又有些敬佩地談論著。
雖然之前曾有人汙蔑穆瓊,但絕大多數人是不相信的,他們喜歡樓玉宇的作品,堅信樓玉宇是個好人。
現在看到這麼一群學生,更覺得以前報紙上的一些言論,都是汙蔑,是彆人見不得樓玉宇好。
那些人實在太可惡了!
“樓玉宇先生當真是我輩楷模!”
“也不知道他錢夠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