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按住耳麥:“問他最後一次見死者是什麼時候。”
刑警問:“你最後一次見到馮宇光是什麼時候?”
“前天中午我回宿舍拿書,馮宇光問我這兩天晚上為什麼不回宿舍睡覺,我說反應進行到關鍵階段了,實驗室不能離人。”
“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我跟他關係平常,即便一起從北京來建寧,互相也都沒什麼話說,不論他乾了什麼,我都不想知道也沒興趣參與。”
楚慈上半身前傾,俯在桌沿問:“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什麼時候能走?甲醇鈉催化實驗很重要,真的不能輕易離開人。”
“嚴哥!”門被推開了,馬翔匆匆走進來:“經文保處打電話核實過了,死者馮宇光和室友楚慈的身份都能確認!”
嚴峫一點頭,卻隻聽馬翔連珠炮似的:“我們聯係了這兩人的實習經理、學校係主任、專業導師,基本確認了筆錄的大部分真實性。但不是還有那個包嗎,如果這兩人真是關係平常的話那麼死者用現金和室友的名字買奢侈品包這一點根本沒法解釋,所以我又聯係了他們的班級輔導員——您猜怎麼著?”
嚴峫眉梢一挑:“有情況?”
馬翔胸有成竹地翻開速記本,刷地一亮:“很大情況。”
一分鐘後,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了,楚慈抬起頭。
五位數人民幣不是白花的,嚴峫身上那件因為熬夜沒換而皺巴巴的白襯衣仍然十分有型有款,光是一手插兜、一手拉開椅子坐下這麼個簡單的動作,就帶出了跟整個刑偵隊都完全迥異的畫風,仿佛國產連續劇《派出所的故事》裡突然插播進了一段美劇犯罪現場調查。
刑警連忙招呼:“嚴副。”
嚴峫點點頭,沒吭聲,接過筆錄翻了幾頁,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麼,隻見他饒有興致地摩挲著下巴,突然頭也不抬地問:“你跟你的室友不熟。”
楚慈說:“是。”
“井水不犯河水?”
“可以這麼說。”
嚴峫問:“那你從年初到四月間為什麼打了幾次報告想申請換宿舍呢?”
楚慈一頓。
“四月十號你最後一次提出申請,輔導員以研究生宿舍調換不開為由拒絕之後,給了你實驗樓門禁卡,告訴你如果真不想回宿舍的話晚上可以睡在實驗室。四月十二號,另外幾個研究生要通宵做水熱反應實驗,你為了繼續睡實驗室,還幫他們燒了個反應釜。”
楚慈說:“實驗室晚上不斷電而且有空調……”
“四月十五號,你和馮宇光兩人從北京來到建寧,十六號下午,馮宇光去國際金融中心商場,以你的名字買了個一萬八的奢侈品背包。”
審訊室裡安靜異常,楚慈一聲不吭。
嚴峫手肘撐在桌沿上,淡淡道:“如果是我用其他人的名字來買東西,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我想把這件東西送給他,擔心他如果不喜歡,回頭還可以自己拿去店裡換。”
“——不過你最後也沒要那個包。”頓了頓嚴峫又微挑起眉:“想必你跟馮宇光的矛盾確實挺大,也很不待見這個人吧。”
楚慈用指關節揉了揉眉心,抬手的時候兩個刑警都注意到他小指和無名指上包著創可貼。
“是的。”幾秒鐘後他終於放下手,看著嚴峫承認道:“我跟室友之間確實存在一些矛盾。”
嚴峫冷冷道:“隻是一些?”
楚慈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盯著嚴峫。一般人被警察這麼逼問多少都會有點狼狽或氣急,但這個年輕高材生的涵養卻比大多數人好一些,至少表麵上看不出多少不愉快的表示,隻清清楚楚又重複了一遍:“隻是一些。”
嚴峫眼神微微閃動,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行吧。”半晌後,嚴峫向後靠在椅子裡,無所謂地一聳肩:“那跟我們說說都是什麼矛盾,還有他為什麼要送你一萬八的包?恕我冒昧,奢侈品這種東西我平生隻在當年初戀的時候送過,但送了也不管鳥用,隻給個十分鐘好臉兒就沒下文了,都是肉包子那啥有去無回……”
“他太吵了。”
“嗯?”
“我的室友,”楚慈語氣很平淡,“一周有五天晚上視頻到兩點,追劇打遊戲到五點,整夜整夜開著燈。還有兩天在外聚會到三四點才回,一進門就開燈大聲洗漱,不論睡得多熟都能被吵醒,我已經不記得上次一覺睡到天亮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是個特困生,每年不拿最高獎學金就等於犯罪的那種。平常還能忍忍,每到考試期真的忍不下去,而且白天做實驗精神也很難集中。你知道化學有些實驗是有危險性的,好幾次我差點就出了事故……”
嚴峫突然打斷了:“你神經衰弱?”
楚慈沒有回答。
“你剛才兩次提到開燈,是因為你睡眠時,對光線很敏感對吧?”
“……”楚慈終於歎了口氣,疲憊道:“上個室友在時,我是沒有神經衰弱的。”
審訊室外,秦川輕輕地“靠”了一聲:“這小子作案動機很完備啊。”
嚴峫問:“那既然你們矛盾已經這麼大了,為什麼他不搬出去,相反還買禮物作為——不好意思,我隻能想到挽留這個詞——他想讓你回北京以後從實驗室搬回宿舍來住,是不是?”
楚慈說:“這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猜,他的畢業論文應該是寫不下去了吧。”
嚴峫抬起頭,居高臨下打量審訊桌對麵陰影裡的楚慈,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冷冰冰的懷疑。
“警官,”楚慈似乎有點無奈:“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室友矛盾,但這不是我莫名其妙被按在這裡審問半天的理由吧。能冒昧問一句嗎,馮宇光是出什麼事了?如果是的話,你們要不要先去調一下我在實驗室這兩天以來的監控記錄?”
審訊室外馬翔的手機響了,他向秦川打了個“抱歉”的手勢,匆匆走去門外接起了電話。
十秒鐘後他推門而入,秦川回過頭,用眼神詢問怎麼了?
“……秦哥,嚴哥。”馬翔吞了口唾沫,臉色不是很好看:“實習公司那邊……出了點小情況。”
嚴峫鬆開耳麥,抬頭看向楚慈,誠懇道:“我很抱歉。”
楚慈:“?”
“你們實習公司剛來反饋說,不久前實驗室監控壞了一段時間,直到昨天才修好。也就是說五月二號你最後一次回宿舍見到馮宇光的那天是沒有監控記錄的。”
楚慈:“……”
“而你也許有所不知,五月二號同時也是你跟馮宇光最後一次交談,幾個小時後他背著那個被你拒絕的雙肩背包,死在了富陽區ktv後門口的——”嚴峫將筆錄反手按在桌上:“那一天。”
楚慈一直很穩當的表情終於變了:
“……你說什麼?”
嚴峫的聲音不算冷硬,但一字字卻包含著更具威脅的力量,在審訊室內回響。
“你最好老實告訴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時馮宇光到底對你說了什麼,同學。被害者化學中毒而死,而你有充分的動機,有製毒能力,還沒有不在場證據。如果你到現在還試圖隱瞞的話,那你就是本案到現在為止唯一的嫌疑人。”
嚴峫雙手交疊,上半身向後靠,淡淡道:“你應該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極度的安靜充斥了空氣,楚慈仿佛僵在了陰影裡,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怎麼可能……”
沒有人回答,所有目光都盯在他臉上。
不知過了多久,楚慈終於在幾道灼灼視線中開了口,聲音很輕也很沙啞,說:“那天中午我回去拿東西的時候……”
“馮宇光正在宿舍裡看書,看見我進來,突然非要跟我打一個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