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偵主任黃興人到中年,頭頂鋥亮,步伐匆匆的同時還半側著身體,說話跟打機關槍似的往外蹦:“昨晚數據恢複到十一點,今早四點就來上班了,趕緊弄完晚上我好去開我家那小子的家長會……嗨!他爹我次次被班主任當孫子訓,這次再考倒數明兒你們就見不到我了,拚著性命不要,老子抽死他!”
嚴峫安慰他:“沒事,這不以後還能當警察呢嗎?”
黃興一愣,目光落在嚴峫身上,下意識道:“那可不行!”
嚴峫:“……”
“剛說到哪了?”黃興若無其事地咳了聲:“哦,對,恢複數據。”
嚴峫:“………………”
“被害人馮宇光的相冊、通訊錄、最近聯係人,包括微信賬號數據都恢複了,隻有微信聊天記錄暫時找不回來。喏,通話記錄在這兒,被害人生前最後接的一個電話是非實名注冊手機卡,無法三角定位,也確定不了機主。”
嚴峫指著名單第二行:“這個呢?”
這是個打出電話,時間離最後那個神秘的接入電話隻差三分鐘,通話時長四十八秒。
四十八秒,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如果是約定見麵地點的話未免太囉嗦,聊點其他的話,時間又不夠。
“這個啊,”黃興說,“機主叫丁當,馮宇光實習那家公司帶教主任的女兒,二十一歲的藝校學生。被害人跟她最近一個月來通話特彆頻繁,說實話,我估計這倆孩子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談戀愛了。”
嚴峫微微一笑。
黃興疑道:“你笑啥?”
“我笑你猜錯了,被害人跟這姑娘不可能是戀愛關係。”嚴峫把裝著手機的證物袋一晃:“賭不賭?”
“……”黃興謹慎道:“我勸你先看看通話記錄再說。”
“不用看,我知道。”
“你憑什麼知道?”
嚴峫笑而不答:“賭不賭?”
黃興不乾了,說:“你這不是抬杠嗎?”
“什麼抬杠,我這是基於事實之上的合理揣測。你對案情不完全了解……”
一道身影匆匆忙忙衝上樓,差點當頭撞在嚴峫身上:“——哎喲!”
嚴峫眼明手快,關鍵時刻閃身躲過了潑麵而來的白色不明液體,也拯救了自己去年雙十一淘寶來的二百塊錢一打的黑t恤,斥道:“乾什麼呢,慌慌張張的!”
韓小梅一手豆漿一手包子,仿佛受了驚的小鹿:“啊,嚴隊!你你你我我我……”
黃興不忍目睹地扶住了額頭。
“你是來上班的,還是來野餐的?!”嚴峫簡直出離的憤怒了,“老高呢,高盼青?讓你帶這丫頭,你讓她大上午的跑去吃包子?把外勤組老高給我拎過來!”
“不是高哥,不是!”韓小梅慌忙攔住他:“是嚴隊您的朋友,剛才我去您辦公室,他說您讓我去去去買點吃的——”
嚴峫:“……”
嚴峫臉色風雲變幻,仿佛一座即將爆發的活火山,突然生生屈服在了名為“江停”的大自然的神鬼之力下。
“朋友?”黃興奇道。
“……哦,我叫來的現場目擊證人,一忙起來就把他給忘了。”
嚴峫從委委屈屈的韓小梅手裡一把奪過包子豆漿,想了想,又給塞了回去,把證物袋裡的被害人手機丟給黃興,說:“調出被害人抵達建寧後聯係最頻繁的人,包括這個叫丁當的,挨個叫來問話,回頭讓老高整理個筆錄給我。”然後他再次一把奪過包子豆漿,上下打量韓小梅一眼,怒斥:“——警服怎麼穿的?把襯衣塞進褲子裡彆好!”
韓小梅:“………………”
嚴峫拎著包子,揚長而去。
“彆跟這二傻計較。”黃興拍拍快哭出來的韓小梅,向嚴峫離去的方向努了努嘴:“——三十多歲男人還找不到老婆,怎麼會沒原因呢。”
·
嚴峫坐在辦公桌沿上,把熱氣騰騰的塑料袋往江停麵前一晃,在對方抬手來拿的瞬間又縮了回去,“啪!”一聲把案情分析報告摔上桌麵,說:“喏,先乾活。”
江停的手停在半空,隨即從從容容地收了回去:“不看。”
嚴峫說:“你現在呢,身家性命都在我手上,我勸你還是老實聽話……”
江停一抬頭,臉色白得冰雪似的:“不看。”
嚴峫被他黑黢黢的眼珠和全無血色的臉驚呆了,足愣了好一會,連忙親手把吸管插進豆漿杯,把包子皮底下那層紙撕了,雙手奉到他麵前。
江停無聲地盯了他幾秒,終於緩緩探身,就著他的手喝了口豆漿,寬恕似的把早點接了過去。
嚴峫自知理虧:“你說你這低血糖就早說嘛,來的路上你也不叫我停下買點吃的,這能怪誰?哦,我這兒還有半包餅乾,你看,誰也沒故意餓著你是不是……”
“範正元吸毒?”
江停一邊咬著包子一邊翻案情分析,在屍檢結果那幾頁停下了。
“鼻吸加靜脈注射,老油條了。怎麼?”
江停指著分析報告上的一行說明:“那你們怎麼會認為他褲袋裡那片苯丙|胺化合物是給自己吃的?”
他的問題跟剛才案情分析會上嚴峫提出的一模一樣。
嚴峫饒有興味道:“為什麼不是他自己吃?”
“靜脈注射一般都是用白|粉狀的四號二乙酰嗎啡,對神經遊走細胞釋放多巴胺的刺激是非常驚人的,隻要注射過一段時間,大腦內多巴胺受體的數量會急速減少;所以為了達到已有的刺激水平,所有重度癮君子都會不停加大注射量。而馮宇光體內的苯丙|胺合成物,屬於勾引新手入門的輕量級彆,對範正元的神經刺激微乎其微,他自己服用的可能性不大吧。”
嚴峫上下打量江停,目光微微閃動,然後有點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或許他就是看這種藥片方便,便宜,當零嘴吃的呢。”
“不可能。”江停一邊翻報告一邊漫不經心道,“四號二乙酰嗎啡賣得貴是糊弄外行人,實際市場貨裡不知道摻雜了多少葡萄糖和滑石粉,價格不見得比苯丙|胺合成物高。況且嗎啡的勁沒過,混著其他的抽會讓人很不舒服,範正元沒必要那麼乾。”
辦公室裡隻聽見他翻看屍檢報告的動靜,沒有任何其他聲響。
“……你對毒品生意倒挺了解的,”過了好一會,嚴峫突兀地道。
這話明顯不對勁,江停終於感覺到什麼,眼皮一抬,正撞上了嚴峫銳利的目光。
“——看什麼?”江停反問道,“我緝毒乾了十多年,為什麼不了解?”
嚴峫剛要說什麼,突然手機響了。
“喂老秦,嗯,行你說……對對,找到了?”
不知道電話那頭秦川說了什麼,嚴峫從辦公桌上跳下來,快速抓起車鑰匙,拎起外套:“好,你們去搜姓範的家,另一個地址發給我,我這就親自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