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的腳步剛踏出審訊室, 門外等候已久的刑警立刻按布置行動了起來。
“嚴副,”技偵處的實習警趕上前,一臉緊張:“我們黃主任通過對比池瑞和王樂的活動半徑, 發現兩人的行動重疊範圍是在宋新橋附近, 那裡有這三家可疑加工模具廠, 這是具體地理信息。”
嚴峫接過來一看,名單上果真是三座廠家的名字、位置和內部結構示意圖。
“宋新橋, ”嚴峫若有所思地重複道,“——行, 幫我謝謝你們黃主任。”
隨即他劈手把名單塞給刑警,食指重重地往紙麵上一戳, 下令:“散出先頭部隊分彆往這三個地點開, 十公裡外關閉警笛,等候後續指令。立刻去!”
刑警立刻飛一般走了。
嚴峫整整衣領, 緊了緊藍牙耳麥,深吸一口氣。這時門被咚咚敲了兩下,隨即傳來馬翔的聲音:“嚴哥!你在裡麵嗎?秦副支隊讓我們把刁勇提過來見你!”
“開始了老高, ”嚴峫對著耳麥低聲道。
審訊室裡,高盼青遙遙做了個k的手勢。
丁家旺看不見單麵玻璃外的情景, 不由莫名其妙。
門把哢噠一聲, 馬翔和幾名警察押著刁勇推門而入, 隻見嚴峫背對著他們,連頭都沒顧得上回,正衝著審訊室的單麵玻璃大聲嚷嚷:“讓姓丁的交代利索點, 除了刁勇還有哪幾個同夥?池瑞?池瑞是乾嘛的先記下來!還有監控裡那個戴著手套開車的司機叫什麼名字,丁家旺說他是化工廠的內部電工?”
刁勇:“?!”
刁勇猝不及防聽見同夥的名字,霎時愣住了。
“嚴哥,”馬翔小心翼翼道,“秦副讓我們提人,喏,人來了。”
“叫王樂是吧,行,我立刻讓人去化工廠配電部門查那個叫王樂的孫子。”嚴峫回過頭瞅了刁勇一眼,不耐煩地問馬翔:“你們把他帶來乾什麼呀,丁家旺都開始交代了!再給他幾分鐘他能把自己八歲那年尿床的事兒都跟咱們抖落出來!”
“……!”刁勇望向審訊室內的丁家旺,臉色霎時大變。
“嗨我說嚴哥,”馬翔嬉皮笑臉道:“秦副支隊這不也是擔心嗎,姓丁的一個人一張嘴,要是交待得不乾淨怎麼辦?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哈。”
嚴峫卻不跟他開玩笑:“老秦叫你乾什麼你就乾什麼,你不知道咱們刑偵支隊的規矩嗎?這主動配合警方偵查換取減刑的機會隻有一次,不能每個人都有,不然你當檢察院是我家開的?”
“弄回去弄回去!”說著嚴峫不分青紅皂白,衝著刁勇一個勁擺手:“這兒沒他的事了,把他給我弄回去關起來,等著移訴檢察院吧!”
馬翔沒轍了,歎了口氣回頭道:“得嘞兄弟們,咱們再跑一趟……”
“——不!”刁勇情急之下喊道:“等等,等等!”
“……你們在搞什麼把戲?”丁家旺瞪著眼前這名自稱姓高的中年警察。
高盼青聽著耳機內傳來的喧雜,仿佛絲毫不受影響,滿臉公事公辦的撲克表情:
“所以你們的同夥包括非法製槍持槍的池瑞,化工廠電工王樂,然後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製毒師傅對吧。窩藏據點在烏海工業區的哪裡?”
丁家旺狠狠道:“我不知道什麼製毒師傅!我也不知道什麼窩藏據點!你們警方到底還去不去找我的女兒?!”
高盼青:“嚴哥你聽見了沒有,他剛才交代製毒窩點在烏海工業區……”
審訊室外。
“烏海工業區?”嚴峫對著麥克風大聲重複,“——烏海區大著呢,你跟丁家旺說要交代索性就徹底一點,具體地點是什麼?”
刁勇驚疑不定地望著丁家旺,手足無措。
“宋新橋那邊的包裝加工模具工廠是吧,行,我這就讓人去查。”嚴峫向邊上的刑警打了個手勢,手下立刻會意,佯裝急急忙忙地奔了出去,“哎對了老高,你跟丁家旺說:隻要成功救出人質,他在這個犯罪團夥中的參與程度以及最後法院判他幾年,這個警方都是可以儘力幫他的。啊,行,我先不跟你多說了,他們把刁勇給我弄來了,真傷腦筋。”
嚴峫再次轉過身,裹挾滿身怒氣,似乎恨不得一腳把刁勇給踹出門:
“這姓刁的還在我這乾什麼!我跟你們說,他就是個保安,他知道個屁!讓他滾回去準備把牢底坐穿吧!”
馬翔等幾個人應聲稱是,推著刁勇就往外走。而刁勇內心極其驚懼,下意識脫口而出:“等等,警察同誌,等等!”同時拚命拽住了門框。
丁家旺確實都說了嗎?他要交代多少?減刑是否真有其事?
警察到底是真的都知道了,還是做戲訛我的口供呢?
短短轉瞬間,無數個念頭從刁勇腦海裡滑過,但現實中他隻能緊抓著門框不鬆手,同時竭力向審訊室的方向抻長脖子。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所有的反應都落在了嚴峫眼裡,連最細微的心理變化都無所遁形。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防線已危如累卵。
隻需最後一根稻草,便能全線潰堤。
“讓姓丁的仔細交代跟胡偉勝相關的所有細節,怎麼認識的,具體販毒渠道,除了三春花事之外還有哪些下線。”嚴峫衝著麥克風道,“哦,對,尤其是那包藍色的新型毒品,讓丁家旺重點交代!”
如同悶雷打在刁勇耳邊,他整個人都懵了。
緊接著,審訊室內的情景讓他在初夏時節掉進了冰窟——
高盼青從證物箱中取出一隻透明塑料密封袋,甩手扔在了丁家旺麵前,袋裡赫然是閃爍著幽光的藍色毒品粉末。
警察連這個都拿到手了!他們真的什麼都知道!
“……這是氫氧化銅吧?”丁家旺警惕道。
高盼青微微一笑。
“我說!我說!讓我說!”審訊室外,刁勇嚎啕出聲,滿臉滾滾而下的熱汗讓他表情看起來堪稱猙獰:“姓丁的才是什麼都不知道,老胡跟我關係最好!警察同誌你們讓我來說!”
所有人吊在喉嚨裡的那口氣都瞬間出去了。
馬翔如釋重負的表情幾乎難以掩飾,所幸反應快,立刻把臉藏進了濕乎乎的掌心裡。
“……你還想說什麼?”嚴峫轉過身,擰起眉頭盯著刁勇,冷冷道:“你一個看門站崗的,還想跟丁家旺比麼,你能知道多少?”
刁勇全身都要癱軟下去了,沒注意自己什麼時候被幾個警察扶到桌子後,哢擦兩下銬在了座椅扶手上。
“丁、姓丁的他不老實,你們彆信他的,千萬彆給他減刑。”刁勇生怕自己交代得慢了,發著抖急急忙忙道:“宋新橋那邊有三家加工廠,你們過去以後肯定找不到是哪家,他就存心想拖延警察的時間!我、我都告訴你們,宋新橋靠近東苑路的那一帶,那片倉庫從後門繞進去,最裡麵有個叫佳興的五金模具、加工包裝,就是那!”
嚴峫壓緊的瞳孔深處閃爍著寒光,死死釘在刁勇倉惶的臉上。
小房間內沒人出聲,除了刁勇粗重的呼吸外,連空氣都寸寸凝結住了。
“……”足足過去了十多秒,嚴峫緩緩抬手,向馬翔打了個命令的手勢。
馬翔抽身奔出房門,在走廊上抄起了步話機:“喂喂,指揮中心指揮中心,通知先頭探組改道,人質在宋新橋與東苑路交叉口集裝箱倉庫後門佳興五金模具加工廠!偵查一組出發,防暴特警跟上!……”
·
“老高,把丁家旺帶回去。”嚴峫緩緩道,抬手關掉麥克風,拉開椅子坐在了刁勇對麵。
刁勇全然沒了當初在醫院裡的囂張和硬氣,眼淚鼻涕一股腦地下來,狼狽猶如喪家之犬:“我願意配合,我什麼都說。那個姓丁的不值當你們給他減刑,我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願意重新做人……”
嚴峫問:“胡偉勝跟你關係最好?”
刁勇慌忙點頭。
“為什麼?”
“老胡說姓丁的腦子不清楚,指望他研究那個藥,根、根本就不靠譜。正好我們都愛喝兩盅,喝多了互相嘮嗑,一來二去就……”
“所以你們是真的想複製新型毒品?”嚴峫打斷道。
刁勇破罐子破摔了,吸著鼻子痛快承認:“是,但這是丁家旺的主意。他又想賺那個錢,又沒那個本事,被抓了能怪誰?”
嚴峫把玩著自己的手機,打開微信輸入了幾個字,似乎想發出某段信息,但遲疑片刻後卻又刪了。
“丁家旺剛才交代說,那種新型毒品能通過皮膚接觸吸收,而且一丁點就能上癮。”嚴峫抬頭問:“是不是真的?”
刁勇又一個勁點頭:“是是是……”
“你們怎麼知道?”
“啊?”
“你們怎麼知道它的效果,難道你們賣過?”
刁勇想拍大腿,手一動,金屬鏈條就嘩嘩直響:“哎呀,這怎麼可能呢,老胡手裡也就那一包,賣了我們還研究什麼?但姓丁的拿樣品分析後說應該是真的,而且老胡之前在他老板手下辦事的時候,看見他們把這種藍粉運出境,運到東南亞那邊——說國外很多人都是拿水化了,貼在胳膊上肚子上吸收的……”
嚴峫聲音有些控製不住:“這種毒品已經在境外泛濫了?”
“也、也不能說泛濫吧,”刁勇遲疑道,“老胡說賣得可貴了,也就有錢人抽得起。”
嚴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意識到了之前某個被忽略的問題。
胡偉勝才剛從監獄裡放出來不太久,那包毒品應該是他第二次入獄,甚至第一次入獄前就拿到手了的。也就是說,所謂的“新型毒品”其實已經在市麵上流傳了好幾年,隻是“出口”不比“內銷”,所以暫時沒被警方察覺而已。
但,如果胡偉勝已經把那包毒品藏了幾年,為何“大老板”一直沒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