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看什麼呢?”
嚴峫的聲音堪稱輕柔,但話音剛落,汪興業的表情就像偷東西現場被抓似的,堪稱倉惶地收回了目光。
“沒有沒有,我看錯了,瞧我這眼神……”
“看錯了?”
“是是是。”汪興業雙手緊握嚴峫的手:“你們剛才說,我侄女兒被綁架了?我怎麼聽著那麼糊塗呢?”
嚴峫笑起來,拍拍他的肩,略微使力,這姓汪的胖子就不得不跟著他往早餐廳東側的邊門走去。
本來這生意冷清的民宿就沒多少住客,隔著一條小小的轉角過道,是已經被警察清空了的廚房。嚴峫隨便拉了把椅子坐下,示意汪興業也坐,然後摸出煙盒抽了根軟中華遞了過去。
汪興業憂心忡忡:“嚴支隊,您看我侄女兒的事……”
“您剛才看錯什麼了?”
汪興業一愣。
嚴峫筆直濃密的劍眉下,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著他,慢慢地問:“您剛才把咱們警方的顧問,看成是誰了?”
汪興業那張胖臉上的肉止不住哆嗦起來,麵色忽而青,忽而紅,豆大的汗珠又順著臉滑了下來。
“沒事,這裡隻有你跟我。”嚴峫微微地笑著,每個字卻都咬得極其清晰:“有什麼說什麼,沒關係,我們警察可是什麼都查得出來的。”
“……”汪興業反複揉搓手裡那根軟中華,張開口又閉上,張開口又閉上。他就這麼反複了好幾次,才顫顫巍巍地扯出了個比哭還難堪的笑容:“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這事兒……都過去好幾年了……”
嚴峫微笑不變,眼底卻沉了下來。
“我這不是做畫廊中介生意嗎,以前手裡有倆錢,有點關係資源,認識的那些個女畫家就——”汪興業滿臉漲得通紅,哆哆嗦嗦道:“酒店長期包了個房,誰知道那陣子掃黃打非,警察直接踹門就往裡衝……”
嚴峫麵色微僵。
“嚴支隊您也是男人,您懂的。關鍵時刻受了驚嚇,那情景簡直這輩子都……”汪興業滿臉欲言又止。
嚴峫沉默半晌,突然問:“你是在哪嫖|娼被抓的?”
“嗨,廣東!”汪興業一拍大腿:“當然不可能是同一個警察,但剛才打眼看去,還真有幾分像,所以我才跟見了鬼似的!”
有這麼巧的事?
嚴峫微微眯起眼睛,不帶任何情緒地打量眼前這個胖子。汪興業看起來餘悸未消,把那根被揉得不成樣子的軟中華叼在嘴裡,手抖了半天才點上火,立刻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一口。
“……”嚴峫按下思緒,也點了根煙。
禁毒口副處級的一線刑警,照片是不會到處公布的,更遑論隨便拋頭露麵了。即便犧牲後,也不是隨便誰都能登陸公安內網去查照片查資料,得是有相當級彆的職權才行。
也就是說江停的身份沒那麼容易泄露,更彆提還有昏迷三年後容貌、體型和周身氣場上的明顯變化了。
“——您彆介意,我們是刑偵支隊,嫖|娼掃黃這事兒都不管。”嚴峫突然一笑,轉變了話題:“您侄女的事,您都知道了?”
胖子對嫖|娼這事終於揭過而鬆了口氣:“是是是,我昨天還在南邊跑一個畫廊展……”
“步薇是您的親侄女?”
“哎,既然您是警察,我也就直說了——那孩子還真不是,我隻是在她學校掛個監護人的名兒而已。”
不是?
一個美貌絕倫的少女,和沒有血緣關係的男性“監護人”,其中令人浮想聯翩的空間讓嚴峫不由挑起了眉梢。
“不是,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樣。”汪興業夾著煙連連擺手:“我實話說了吧,她爸是我早年在道上混的拜把子兄弟,跟他老婆一塊出意外死了,大概也就三四年前的事情。這小姑娘呢一方麵是她爸曾經跟我有些金錢上的牽扯,在我危難的時候給過錢;另一方麵是我看她可憐,怕她走上歪路,所以出錢供她上學。反正九年製義務教育,學費生活費花不了多少,畢業後隨便上個不用高價擇校的高中,我就算仁至義儘了……”
“喲,”嚴峫彈了彈煙灰,漫不經心道:“您還真是個好人。”
“哎您這話說得,好人算不上,對得起良心就行。”
“我剛才在外麵聽了一耳朵,您沒接到綁匪的勒索電話?”
汪興業說:“彆提勒索電話啦,連她被綁架我都不知道,早上接到公安局電話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詐騙呢!”
“怎麼,您平時跟侄女兒聯係不多?”
“這個倒確實不多……”
“為什麼?”嚴峫來了興趣:“您這當叔叔的,難道隻光出錢,平時不關心一下?”
汪興業抽了幾口煙,似乎有點推心置腹的意思,歎了口氣說:“您這個話吧,叫我怎麼接呢。”
嚴峫並不搭腔,半笑不笑的打量著他。
“步薇她爹娘剛出事的時候,她也就十二三歲大,這個年紀真是太麻煩了。要是再小點,好說也能當半個女兒,以後給我養老送終;要是再大點,哪怕十八|九歲呢,說不定哄騙著以後能給我當小媳婦。”胖子不尷不尬地一笑:“但十二三歲,兩頭不靠,眼見著又要進入叛逆期了;我多關心她不要緊,萬一彆人以為我是個喜歡小女孩的變態,這可怎麼解釋?”
嚴峫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況且這姑娘住校,而我平時在外地搭關係跑畫展,想關心也沒處下手啊,一兩個星期打個電話已經算不錯了。”汪興業兩手一攤說:“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這個解釋倒確實合情合理。
嚴峫問:“那您知道步薇這次是跟一個男生同時失蹤的麼?”
“那個叫申曉奇的是吧?我剛在外麵見到那對夫妻了,哭得是挺慘的。不過說實話……”
汪興業頓了頓,嚴峫打了個“請說”的手勢:“沒關係,這裡除了你我沒彆人,有什麼疑慮您儘管跟我們警察提。”
汪興業胖臉上那種不尷不尬的神情又浮現了出來:“這話我當著那對夫妻的麵不想提,但對您我就直說了。勒索兩個億的電話綁匪隻打給了他,說明目標本來就是他家兒子,跟我侄女完全沒關係對吧?”
“……”
“也就是說,我侄女從最開始就是個陪綁的,要不是當時跟他兒子在一起,現在根本就不會出事對不對?”
嚴峫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不吱聲。
“雖然不是我親侄女,好歹也養了她三四年,萬一小姑娘出了什麼事,他家兒子起碼得算半個殺人凶手!就這樣他夫妻倆剛才還好意思拉著我借錢,想叫我一塊湊錢付贖金?他們是怎麼想的?!”
汪興業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嚴峫趕緊熄了煙,息事寧人地拍拍他的肩:“知道這年頭賺錢不容易,請相信我們警察……”
“您說做人怎麼能那樣?彆說兩個億了,我能掏二十萬出來都難!而且我憑什麼幫他家湊贖金,誰知道他家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才會招來綁匪,還連累了我侄女?!……”
胖子大概也是精神緊張到了一定程度,那罵人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止不住了。嚴峫邊客套安慰,邊摸出手機想看看市局有沒有傳來最新情況,突然隻聽門被輕輕叩了兩下。
他一抬頭,隻見江停正站在了門框邊,單手插在褲袋裡,臉上帶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烏黑冷靜的眼睛:
“綁匪來電話了,指名要警方來接。”
嚴峫微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三言兩語擺脫了正準備破口大罵的汪興業,喝令民警過來照顧好被綁者家屬的情緒,隨即起身衝出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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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命的曉奇啊——!媽媽怎麼辦,怎麼辦啊——!……”
老遠就隻聽指揮車邊傳來申父絕望的咆哮和申母聲嘶力竭的痛哭,譚爽他們幾個學生縮在農家樂大院門口,也嚶嚶嚶地抱著哭成了一團。
“誰讓他們都擠在這的?”嚴峫一見這場景就邪火上頭,拽了個刑警低聲嗬斥:“把未成年人帶走!指揮車附近彆讓那麼多人圍著!”緊接著大步衝上了指揮車。
市局緊急調派過來的技偵和談判專家正戴著耳麥坐在車上,各個麵色如臨大敵。高盼青早就涼透了的盒飯剛吃兩口,電話一響就全潑在了指揮車座位上,但此時也顧不得了,凝重地拿著手機:“隊長,找你的。”
他刻意沒叫出嚴峫的姓。
嚴峫接來一看,這是申父的手機,屏幕赫然顯示著通話中。
——這個手機早已被市公安局技偵處實時同步,上百公裡之外,黃興他們正爭分奪秒地嘗試各種方法進行破解和定位,在茫茫數據海洋中竭儘所能,試圖尋找那一絲渺茫的希望。
談判專家對嚴峫無聲地做了個幾個口型:拖延時間——
嚴峫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隨即打開揚聲器,沉聲道:
“我是市公安局刑偵副支隊長嚴峫,你想乾什麼?”
他就這麼直接報名字了!
話音未落高盼青就無聲地狠狠“操!”了一聲,用口型怒道:你他媽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