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脫口而出:“小心!”
變故發生得太快了, 他隻來得及撲身摁上江停腳踝,同時抱住石墩,刹那間止住了江停繼續往外滑的趨勢。
不過眨眼工夫, 本來都在河堤上的三個人就有一個半懸在了空中, 所有重量都係在嚴峫抓著石墩的那隻手上, 千鈞一發地凝固住了。
“我是個騙子……但隻有一句話騙了你。”步薇下墜的分量讓江停不堪重負,每個字音都是牙關中費力擠出來的:“就是那句, 你叫什麼名字對我來說沒有意義……不是這樣的。從最開始,你在我眼裡就隻是你自己, 跟我沒有關係,也不是我的影子。”
步薇揚起頭, 她僅有一個手肘被江停右手緊緊抓著, 幾十公斤的重量讓江停青白的指甲深深掐進了皮肉裡。
“黑桃k是騙你的,不論他跟你說過什麼, 那都是騙你的。你還太小了,還來不及看到真相就已經被他扭曲了很多觀念,但隻要你上來……”
江停感覺到自己的重心正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外傾斜, 冷汗從鬢角斜斜劃過臉頰,因為咬牙太過用力而麵孔青紫:
“隻要上來我就告訴你, 步薇, 這些年來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所有——”
步薇終於有了反應,風中傳來她輕輕的笑聲:
“你不如等到了下麵,再一起告訴我。”
這時平衡已到了強弩之末, 步薇另一隻手猛地抓住江停臂膀,全身力氣把他向下一拽!
嚴峫失聲:“住手!”
江停受力向外猛滑,刹那間嚴峫心臟幾乎停跳,大腦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死死抓住江停腳腕,大半身體探了出去,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堪堪止住了失重的勢頭——
緊接著,步薇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從數米高的大壩上直直摔進了河裡!
噗通!
水花濺起,倒映在江停瞳孔深處。
他腰部以上已經完全懸空,河麵狂風呼嘯,吹得人根本無法取得平衡,甚至連河堤上突出的石塊都夠不到。江停倒立著喘息兩口,突然揚聲吼道:“嚴峫!放手!”
嚴峫咬牙大罵:“你他媽……”
“放手!”江停吼聲嘶啞變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
嚴峫一愣,江停突然發力把他手蹬開,就在那比眨眼還倉促的空隙中,整個人隨著步薇墜進了河裡!
“我艸!”
嚴峫這句痛罵是發自肺腑的,簡直比24k真金還真。他一骨碌爬起來,兩下扒了長褲蹬掉鞋,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想,越過河堤縱身向外一躍!
河水撲麵而來,瞬間重重拍進耳膜。
嚴峫吐著氣泡浮出水麵,深深吸了口氣,又一個猛子紮進河裡,順水奮力向前遊。
還好是盛夏時節,夜晚河水並不太冷,嚴峫的泅遊速度又非常快;不多時他便感覺到前方水流紊亂,於是加緊幾步衝上前,果然伸手碰到了一個人。
——那手感身形分明是江停。
嚴峫小時候雖然混,但再怎麼說也是首富家獨子,為防止遭遇到綁架這種狗血劇情,還是正經接受過潛泳、飆車、野外生存等等必備技能訓練的。江停遊泳技術不差,但水性肯定不如嚴峫這種半專業人士那麼好,三兩下就從身後被勒住了,水花四濺中掙紮著靠了岸。
“呼……呼……”嚴峫濕透的襯衣緊貼在胸肌上,隨著喘息劇烈起伏,強行把江停拖到河堤下一段石子灘上,捏著他的下巴就對著臉左右開弓拍了好幾下。這力道不算重,但也不輕,江停忍了忍沒忍住,終於噴出了咽喉裡的好幾口水來。
“咳咳咳!……”江停俯在粗礪的石子灘上,滿臉是水狼狽不堪,被坐在他對麵的嚴峫用力裹進了自己懷裡。
“你瘋了嗎,這種水域也敢大半夜往下跳?!”
“我剛才在水裡抓到她了,”江停嗆咳著沙啞道:“隻差一點就,隻差一點就……”
嚴峫用力一下下拍他的背。
“她自己有筆錢,跟我說打算南下去打工。我猜她以後還要跟黑桃k聯係,雖然肯定聯係不上,但說不定能通過她釣出金傑和更多底下的同夥……我沒想到她居然直接就……”
不知是情緒激動還是心有餘悸,江停全身又濕又涼,顫抖得厲害。嚴峫緊緊抓住他的掌心,讓他把大半重心都撐在自己身上,幾乎是以半抱半摟的姿態坐在河岸邊,隻聽風裹挾著水聲向河道遠處咆哮而去,消失在遙遠的平原儘頭。
“沒用,救不回來的。”嚴峫在他耳邊簡潔有力地道,“水中救援需要被救者配合,但她隻想拉著你一起去死。”
江停發著抖點頭,許久後靠在嚴峫熾熱的懷裡,勉強漸漸平息下來。
“黑桃k。”突然江停毫無征兆地開口道,聲音還是帶著浸水過後的嘶啞:“他特彆善於誘導這種本性中有點反社會傾向,或者心智沒發展完全,容易被權力所蠱惑的年輕人。這是他天生的,從小就有這方麵天賦,不僅對步薇,對我也……也……”
“我知道。”嚴峫沉聲說,“你和黑桃k才是真正的連環綁架案第一對受害人,是不是?”
江停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哪年發生的事,也是十五六歲?”
“……不。”
嚴峫略低頭,正對上江停的視線,隻見他沒什麼血色的嘴角短促地笑了下:“是我十歲那年,第一次遇見黑桃k 的時候。”
嚴峫心內略微訝異。
他能猜出這兩人認識得很早,但沒想到竟然那麼早!
“我從小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口,不是這個福利院,”江停無力地向遠處嘉園路方向揚了揚下巴:“是外地。那年月大家生活條件普遍不好,又是窮鄉僻壤的,不像現在那麼時興領養小孩,我在福利院裡長到十歲大,也沒怎麼念書,沒事就漫山遍野瘋跑著玩。直到有個夏天的傍晚,我在小河岸邊遇到了一個看上去差不多同齡的小男孩,穿著特彆考究,對著水麵拉小提琴……”
初夏傍晚紅霞滿天,一個穿著得體的小男孩站在鄉下的小河邊拉提琴。
這一幕如果交給大導演去拍,肯定會是個非常浪漫有詩意,說不定還很唯美的場景。但不知為何,可能是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這畫麵竟讓嚴峫心底感到了一絲怪誕的寒意。
“我從來沒在附近鄉鎮上見過這個小男孩,心裡就覺得很稀罕,猜測他可能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後來偷窺得多了,我發現他經常在廢棄劇院裡拉琴,琴聲很好聽,於是就偷偷從福利院裡溜出去,跑好幾裡路來到劇院,藏在二樓幕後偷聽他的演奏。”
“一來二去就交上朋友了——當時真以為是朋友。”江停自嘲地笑笑:“都怪我命犯太極,從小好奇心旺盛,總管不住自己犯賤的手。”
嚴峫正抓著他的手,掌心緊貼掌心,聞言便作勢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當時黑桃k怎麼跟你介紹他自己的?”嚴峫問。
“八|九十歲的小孩子,用得著什麼介紹,我後來連他編出來的假名字都記不清了……應該是叫凱凱或柯柯之類的。反正當時也沒想很多,有了個新朋友,每天都傻乎乎興高采烈地偷溜出去玩,偶爾福利院吃不飽飯,餓肚子的時候他還帶些零食點心之類的請我吃。”江停局促地抬手擋住自己的臉,“彆看了。”
嚴峫卻溫柔而強硬地拿開了他的手,直視著那張蒼白的麵容:“所以在遇到綁架時,你才會儘心儘力去保護自己的小夥伴?”
江停埋下頭,片刻後點了點。
“黑桃k不是那種白手起家的毒梟,相反他的家庭出身集中了錢、背景和犯罪這三大要素。我也是到後來才知道,原來當時他被送到鄉下就是因為家族卷進了幾個大毒梟的互相傾軋,其實是來躲災的,但沒想到最終還是沒逃過被綁架的命運,還捎帶上了我。”
“……整個綁架過程跟步薇和申曉奇是一樣的麼?”嚴峫低聲問。
江停頭埋在胸前,從嚴峫略高的角度,隻能看見滿頭還在滴水的黑發,以及一小片白皙的臉頰,微微反射出遠方路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