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Chapter 93(1 / 2)

破雲 淮上 11898 字 9個月前

翌日清晨, 七點。

建寧市公安局。

——啪!

局長辦公室裡沒有拉開窗簾,天光暗淡模糊,徹夜未熄的台燈卻還亮著, 映照出被扔在桌麵上的兩隻透明物證袋。

嚴峫久違地穿著淺藍色製式襯衣, 三督肩章, 深藍警服長褲和皮鞋,罕見地有種嚴肅的氣質, 伸手拿起那兩隻物證袋皺眉端詳著。

那是一隻略微生鏽的彈殼和一個扭曲的子彈頭。

“能認出它來麼?”呂局背著手站在辦公桌後,聲音沉緩地問。

刹那間嚴峫心中掠去了無數個念頭, 猶如電腦pu瞬間過濾大批數據,最終畫麵定格在了數月前江陽縣下屬村莊那個深夜, 範五等亡命徒即將撲來的危急關頭, 江停毅然決然扣下扳機的那根食指。

“……認不出來,”嚴峫抬頭回視呂局, 平靜地吐出四個字。

台燈能映亮的空間有限,呂局站起來的時候,上半身幾乎是被籠罩在昏暗裡的, 圓乎乎的臉上那雙眼睛就格外精亮,定在嚴峫瞳孔深處:“連你都認不出來?那我提醒你個地點, 江陽縣——有印象了嗎?”

嚴峫放下物證袋, 似乎有點歉意地笑了下:“實不相瞞呂局, 您說這話我確實聽不懂。可能是我當年在警校成績一般吧,槍械子彈的理論知識這兩年已經還給老師了,實在是……”

“我還以為這世上哪怕隻有一個人能認出這顆子彈, 這個人就一定會是你呢。”呂局打斷他,終於嗬嗬地笑了起來,恢複了往日笑麵彌勒的模樣:“六一九連環綁架安中你們去江陽縣提審李雨欣,回來路上遇到範五那群人持槍襲警,你、小張和李雨欣都中了彈。事後老魏親自帶黃興他們去現場勘察,這枚9毫米魯格彈殼就是當時帶回來的物證之一,也是現場八枚彈殼中,唯一一枚底火與撞針痕跡都與其他彈殼完全不同的。”

嚴峫表情微微發生了變化。

“而彈頭則是江陽縣派出所民警從河底起出警車後,從車後座縫隙裡找到的。初步彈道分析顯示,彈頭在擊中目標後入水,恰好鑽進破碎的車窗,卡在了後座裡——如果它沒有打進車廂內部,也許警方一輩子也沒法從河底淤泥中打撈出這枚彈頭,但因為這個巧合,它竟然能被我們發現,也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

“……難道這枚彈頭有什麼特征?”嚴峫謹慎地問。

“有兩處。”呂局頓了頓,說:“第一,它有膛線。”

膛線?

製造專業槍管需要國家管控的高端裝備,因此彈頭是否有膛線,是辨彆土槍及製式槍的關鍵依據之一。範正元、範五那批人用的土槍土子彈都是沒有膛線的,而現在物證袋中的這發子彈有膛線,這說明什麼?

——那天現場曾出現過一把製式手|槍,甚至有可能,是軍警槍!

“第二,”呂局盯著嚴峫,緩緩道:“這枚彈頭上驗出了你的血。”

嚴峫耳膜轟地一響,有好幾秒時間亂糟糟的,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

“經過審問範五,供詞證明了我的猜測,現場這發子彈並不是從他們的槍管中射擊出的。也就是說當天現場除了被汪興業雇傭前來滅口李雨欣的範五等人之外,還有另一批——或者說另一個持槍者,這個人隻開了一槍。”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還不到早晨上班的時間,市局大樓尚自籠罩在寧謐之中。

呂局的聲音終於打破了這一死寂:

“這一槍的目標是你。”

嚴峫緊抓著物證袋的手緩緩鬆開,向後靠在椅背上,半晌終於低沉道:“那天我完全沒注意到……”

“刑警工作可能會結下很多仇家,但敢往副省級公安支隊領導身上報複的犯罪分子,我從警這麼多年來還真沒見過幾個。當然,少並不代表就不存在,你出身好、底氣足,平時行事風格就非常硬,曾經做過什麼導致彆人恨你欲死是有可能的,自己心裡有什麼猜測嗎?”

嚴峫沉默很久,說:“我不知道。”

他說這四個字的時候彆過了目光,呂局似乎從這下意識的微動作中看出了什麼,眯起眼睛問:“確實一點線索也沒有?——嚴峫,你不是那種做了招人恨的事情,自己心裡還沒數的人呐。”

嚴峫沉聲重複:“我不知道。”

他連語調都沒有變。

呂局點點頭,似乎知道嚴峫嘴裡不會再多說一個字,便不再就這個問題追問下去:“從江陽縣回來後你生活中是否有發現過任何異常,例如被人窺視、跟蹤、監聽等?”

刹那間嚴峫眼前浮現出那輛鬼魅般出現又消失的銀色現代伊蘭特,但這個念頭剛一產生,就被他自己謹慎地按了回去,說:“這個暫時也沒什麼發現。”

呂局不置可否,“唔”了一聲說:“你自己務必要千萬小心,如果能證實這發子彈來自於某支製式槍,甚至是公安係統內部登記過的警槍,那情況就會變得相當複雜——話說回來,我已經讓老黃去對比膛線數據了,凡是軍警槍支都必然有膛線記錄,到時候看看有沒有發現吧。”

嚴峫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指指那兩隻物證袋:“我能拍幾張照片嗎?”

呂局示意他自便。

這其實這基本沒什麼用,彈頭已經扭曲得不行了,膛線及彈道分析也是要借助電子顯微鏡來做的,但嚴峫還是摸出手機拍了數十張圖片,儘量把圖像的每個細節都放大,仔細拍得清晰可辨。

“江陽縣槍擊的這件事情,我會讓他們再次進行廣泛摸排,爭取找到現場那個神秘持槍者的線索。在此之前你的人身安全並不是百分之百能保證的,依我看,你還是從明天起就回來上班吧。”呂局用餘光瞥了嚴峫一眼,突然哼笑一下,慢悠悠地端起大茶缸:“我總有種感覺,你在家待的時間越長,惹出來的禍就越大!”

嚴峫霎時一愣,敏銳地從呂局這話中察覺到了某種若有若無的暗示。但當他抬頭望去時,卻隻見呂局已經喝起了茶,大茶缸擋住了那張圓圓胖胖的臉,完全看不清任何表情了。

是他真發現了什麼?

還是自己心虛?

“去吧,”呂局放下茶缸,擺了擺手:“這件事我會去跟老魏解釋的,你就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了!”

嚴峫遲疑數秒,起身點點頭,迫使自己平穩注視著呂局,隨後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

“這枚9毫米魯格彈頭上有膛線……”

“這一槍的目標是你。”

“你在家待的時間越長,惹出來的禍就越大!”

……

嚴峫打開手機相冊,目光沉凝,注視著物證袋中那枚曾經穿透過自己腹腔的彈頭。

彈頭上的血跡已經無法用肉眼辨彆了,隻有扭曲的形態透出一絲猙獰,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黃銅沉重冰冷的分量。嚴峫已經不記得子彈穿體而過時的痛楚,他當時甚至都沒發現自己已經被擊中了,如今閉上眼睛再次回憶,所有能浮現在腦海中的印象都不外乎兩個字:混亂。

剛冒死從河底救出的江停,頻臨窒息到最後一刻的新鮮空氣,驚呼、尖叫、槍響、恐懼……所有混亂的細節亂麻般糾纏在一起,構成了鮮血淋漓又光怪陸離的畫麵。

當時凶手隱藏在何處?

他的槍口到底指向誰,江停還是自己?

如果這事放在三個星期以前,嚴峫會毫不猶豫地認為,對方很可能來自公安係統內部,而意圖趁亂除掉或者說滅口的對象是江停,整個凶殺不外乎是三年前高速公路上車禍的延續。

但自從那天深夜被跟蹤後,嚴峫突然意識到了另一個恐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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