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Chapter 114(1 / 2)

破雲 淮上 14997 字 9個月前

急救室。

鐵輪骨碌骨碌滾過地麵, 衝進玻璃門,搶救中的紅燈亮了起來。走廊遠處人來人往,嚴峫喘著粗氣, 靠牆慢慢滑坐在了冰涼的地麵上。

撞車, 鮮血, 物證袋,自遠而近的警笛……無數聲響亂哄哄交織在他的腦海裡, 猶如漫天巨網蓋住恐懼的深海,而惡魔猙獰的眼睛正盯著他從海底緩緩上升。

是誰對方正弘的車做了手腳?

那個物證袋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幾道皮鞋疾步走來的聲音由遠而近, 走廊上眾人紛紛回頭注目,而嚴峫仿佛什麼都沒聽見。直到腳步停在他麵前, 嚴峫才一抬頭, 隻見幾名穿製服的警察正站在他麵前,周遭彌漫著如臨大敵的氣氛。

“對不起, 嚴副。”為首那人亮出警察證:“您知道程序的,跟我們走一趟吧。”

幾名警察滿麵戒備,似乎很怕嚴峫突然暴起反抗, 其中一名甚至將手伸進後腰裡按住了手銬。

但他們的擔憂並沒有成真。

嚴峫的目光從他們緊張的臉上一一掃過,突然笑了一下, 起身拍拍衣擺。

“走吧, ”他說。

·

建寧市局。

審訊室仿佛比平時黑暗很多。幾縷隨時快咽氣似的光線透過鐵欄窗, 映照著半空中徐徐飛舞的浮塵,將鐵桌、台燈和審訊椅的影子拉得扭曲瘦長,對麵牆上寫著“坦白從寬, 抗拒從嚴”八個大字的白板微微泛著年歲悠長的光影。

遠處傳來隱約的喧嘩:“我們嚴哥到底怎麼回事,你們至少給送杯熱水進去……”

“對不起我們有規定,誰都不能進!”

“發生什麼事了,肯定搞錯了吧,喂你們……”

嘩啦啦——

人聲雜亂又消失,鐵門撞擊聲在空曠的走廊上久久回響,傳進最深處的審訊室裡。

嚴峫筆直地坐在椅子上,昏暗擋不住他清晰深刻的側頰線條,硬直的鼻梁上皮膚反出無動於衷的微光。

不知又過了多久,終於兩三個人的腳步聲從走廊儘頭漸漸移到門前,隨即看守把門打開了,一個仿佛永遠圓胖敦實、不急不緩的身影迎著嚴峫的注視,出現在了審訊室門口。

——呂局。

“行,我知道,都出去吧。”

呂局走進屋,吩咐後麵的看守警察,然後在對方依言鎖門離開的同時,端著大茶缸坐在了審訊桌對麵,被皺紋耷拉下來的眼皮一挑,望向嚴峫,說:

“老方的車被破壞了加速和製動係統,目前頭部受傷,尚在搶救。”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嚴峫久久沉默著,冰冷的空氣就像玻璃般,在狹小的室內籠罩著他們。

“八月底你生日當天晚上,曾打電話要求交警大隊在工人大道以東攔截一輛跟蹤你的轎車,該車為銀灰色現代伊蘭特,與今天老方出事的車型號、特征均為一致。且事後經調查,那天晚上跟蹤你的車輛牌照是為套用,而被套用的車牌,是禁毒支隊曾在一次行動中使用過的線人牌照。”

呂局頓了頓,緩緩道:“也就是說,方正弘跟蹤過你的事,你是知情的。”

嚴峫的表情冷硬堅|挺,吐出幾個字:“我知情。”

呂局點點頭,又道:

“今天早上,恭州市高榮縣四海客來招待所,一名服務員在送毛巾時,差點被情緒激動的方正弘迎麵撞上。據該服務員所述,當時你正站在一扇敞開的房門口,而老方情緒非常憤怒,大嚷著:‘姓嚴的我沒有想害你,槍手出事那天晚上我有不在場證明,等我電話!’——是有這麼一回事嗎?”

“……”嚴峫說:“有。”

單麵玻璃後,幾名副局長、主任及審訊員麵麵相覷,每個人眼底都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

呂局問:“也就是說,方正弘出事前幾個小時,你是最後一個接觸過他、並發生了嚴重爭執的外人?”

“……”

審訊室裡靜默片刻,呂局改變了問話方式:“你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高榮縣,同行有幾人,目的是為什麼,與方正弘發生爭執的原因和內容嗎?”

嚴峫默不作聲。

這種堅冰般的沉默和抵抗,是刑偵人員最不願意麵對的情況,也是審訊對象確實有罪的重要猜測依據之一。

換言之,嚴峫的態度簡直讓所有人心中的天平都漸漸往不利的那一邊傾斜了。

“嚴峫,”呂局望著他,每個字都附加了難以形容的沉重分量,他說:“你一個乾了十多年的老刑偵,現在零口供也一樣能定罪了的事情,應該不用我再說了吧。如果你什麼都不願意解釋,我們的調查和推斷會對你相當不利,你明白嗎?”

裡裡外外無數道目光投向嚴峫,甚至連他緊抿的刀鋒般的嘴唇都看得一清二楚。

半晌他說:“我明白。”

“——你明白。”呂局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點點頭:“那你能不能至少告訴我,為什麼方正弘出事的時候,你在他家樓下?”

明明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嚴峫又沉默了很久,他的身體還坐在審訊桌後眾人目光聚焦處,但靈魂卻不知道漂浮在哪裡,仿佛懸在半空中,冷冷盯著審訊室內外的每一個人。

審訊員明顯地焦躁起來。

單麵窗口外,魏副局的額頭幾乎貼在了玻璃上,臉頰繃緊到有點扭曲的地步,手緊緊在褲兜裡攥成了拳頭。

“不能。”突然嚴峫開口了,但從那薄唇中吐出的每個字都讓人心臟無限地向深淵中下墜而去,他說:“我不能告訴你。”

所有人臉色大變,魏副局一時站不住,搖晃了好幾下!

呂局手中的茶缸“鐺”一聲跺在桌麵上,向後靠進椅背裡,呼了口氣。

“既然你明知道隱瞞的後果是什麼,還堅持選擇這麼做,那我也無話可說。”呂局緩緩點頭,又說:“好,好,好……嚴峫,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真不想說的話,我也沒辦法了。最後一個在方正弘不在場時獨自靠近案發車輛的人,到底是你嗎?!”

——不是。

嚴峫如雕塑般靜默著,背對著鐵窗中微薄的光,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江停。

他閉上眼睛,幾秒鐘後沉聲道:“是我。”

呂局霍然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

誰也沒想到嚴峫會在這時出聲,外麵的所有人都愣了,正準備奪路狂奔出去抓住呂局開噴的魏副局一個九十度擰身,老臉上登時迸發出了期待的光。

但緊接著那光彩就黯淡了下去——

呂局回頭望向審訊桌,嚴峫微微揚起了下巴,這樣看上去他原本就有棱有角的臉、修長結實的脖頸和肌肉寬實的肩都格外醒目,逆光中猶如一口黑沉沉的漩渦。

他問:“是你麼?”

這三個字很輕,沒人知道是什麼意思。

“……你問我?”

呂局眼皮一抖,似乎感到很可笑。然後他鼻腔裡哼地出了口氣,反問的聲音十分嚴厲:“不論我說是或不是,在缺少證據的情況下你能信嗎?嚴峫,你還有哪怕一丁點刑偵人員基本的素質嗎?!”

審訊室內外一片安靜。

嘩啦啦鐵門震響,呂局摔上審訊室門,出去了。

魏堯原地打了個轉,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緊接著看見呂局從審訊室門外走過,登時步伐踉蹌地撲出去,一把抓住他,像一把槍管卡彈後砰然炸膛的衝|鋒槍:“老呂你聽我說!方正弘這個事情,必須要仔細慎重地調查,嚴峫他真的不是!——”

“呂局呂局,”張秘書急匆匆趕來,打斷了臉紅脖子粗的魏副局:“咱們局裡的電話爆了,省委劉廳已經打第三個電話了,說立刻就過來親自見您了解事態,現在這個情況……”

“不見。”

張秘書:“什麼?”

呂局的語調毫無波瀾,但那尊彌勒佛般白胖和藹的臉卻仿佛產生了無形的變化,由菩薩低眉轉為金剛怒目,令人甫一矚目便心生震悚。

“不見。”他在張秘書、魏副局及其餘人噤若寒蟬的目光中平靜道,“從現在起嚴峫吃的、喝的由我親自讓人送,不管誰要探視都必須拿到我的簽字批準。在案情調查清楚之前,哪怕省長來了都彆想見到人。”

周遭死一般的靜寂,呂局環視眾人,冷冷道:

“誰都不許踏進審訊室的鐵門一步!”

·

當天深夜。

一輛紅色豐田車駛過不夜宮ktv繁華的大門口,往小巷裡拐進去,然後停在了距離後門不遠的巷口。

一個身穿套頭兜帽衫、牛仔褲和小白鞋的年輕姑娘匆匆下車,抓著書包跑過昏暗的小路。前方ktv後門口隱約透出燈光,披著皮草挽著小包的楊媚已經等待許久,倏然聽見腳步聲,回頭一望,喜出望外:“小韓!”

“媚媚姐!”

年輕姑娘把兜帽一掀,露出年輕焦急不施粉黛的臉——正是楊媚等了半個晚上的韓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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