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這不是……你們,你們……!”
手銬和鐵鏈咣當作響,胡偉勝滿臉漲紅,掙紮力度讓他險些從鐵椅裡翻出去,外麵刑警立刻就要衝進來,但隻見嚴峫一邊反手蓋住照片,一邊用眼神製住了手下的動作。
“這是誰?我根本不認識!”胡偉勝奇異般鎮定下來,吼道:“我根本……根本沒見過這人!你們警察隨便找的交通事故圖來恐嚇誘供,我要告你們!”
馬翔說:“臥槽這孫子還挺機靈,怎麼辦?”
“彆慌,”秦川雙手抱臂,鏡片後閃爍著奇異的光:“你們嚴哥還有後招。”
“恐嚇你?沒必要。”嚴峫微笑道:“猜猜他是被誰滅口的?”
“……”胡偉勝胸口起伏,仿佛一隻警惕到了極點的老狐狸。
嚴峫向後輕輕靠在椅背上,下頷略微抬起,雙腿自然分開。他知道這個姿勢讓自己看上去非常的愜意和舒展,這種姿態傳遞給外界的,是一絲絲無形的氣勢,和壓倒一切、無懈可擊的自信。
——這是他從江停那裡學來的。
唯一不同是江停有底氣支撐他這種隨意的態度,那是信息不對稱形成的心理優勢。嚴峫知道自己沒有,但他必須讓胡偉勝覺得自己有。
“滅口……”胡偉勝下意識道。
“是的,”嚴峫說,“雖然現在缺少證據,但警方已經初步確定,凶手殺人的目的跟它有關。”
胡偉勝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嚴峫伸進牛皮紙袋的手,下一秒,他看見嚴峫緩緩拎出一包密封著淡藍色粉狀物體的證物袋。
“那是啥,毒品?”馬翔奇道:“物證不是已經被犯罪分子持槍劫走了嗎?”
苟利迎風而立,麵色肅殺:“氫氧化銅。”
馬翔:“……”
秦川扶額道:“你們也是夠缺德的……”
“你把這袋毒品小心翼翼地藏在樓房頂上,應該不止是為了提防警察吧。”嚴峫在胡偉勝死死的注視中提起物證袋,晃了晃,語氣緩和平淡:“老胡,你以為警察沒抓你個販毒現行,就能像當年在恭州那樣隨便咬死個其他罪名完事了?如果我是你,我更寧願麻溜把同夥都供出來,然後判個無期在監獄裡舒舒服服待上二十年,也好過剛走出看守所的門,就被二三十輛貨車排著隊撞成肉醬,你說呢?”
胡偉勝在那袋關鍵證物出現的同時就已經僵掉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香煙靜靜燃燒,燃燒的煙蒂輕輕掉在了他手上。
如果說剛才勝負還勉強算五五分的話,這個時候嚴峫知道,自己已經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但還不夠。
要徹底摧毀一個人的心理防線,威脅是不夠的。法律是道德的最後底線,能下手違法犯罪的人首先心理上已經跟普通人不一樣了,單純恐嚇可能暫時有效,但一旦對方回過味來,就會變得更亡命,更“皮實”。
嚴峫緩緩向前傾身,注視著胡偉勝的瞳孔。
“我們警方辦案也是很累的,你這種案子上頭催得緊,實際又沒什麼好處,擱哪個分局辦起來都不情願。”嚴峫停了下,盯著胡偉勝每一絲的表情變化,輕聲說:“不過好在你的同謀已經死了,死人呢,總比活人容易搞多了——識相點的你乖乖錄口供,彆讓我教了,該怎麼錄你自己心裡都清楚。”
秦川用食指關節敲了敲審訊室玻璃,輕聲吩咐馬翔:“待會去監控室告訴技術,說是我的話,讓他們把這一段錄像掐了。”
馬翔壓低聲音問:“為什麼?是人都知道嚴哥隻是跟他玩心理戰術……”
秦川一個淩厲的眼神打斷了他:“照我說的去做!。”
馬翔立刻抬頭挺胸:“是!”
胡偉勝目光劇烈躲閃,光從坐姿上就能看出他此刻複雜到極點的心理鬥爭。但嚴峫沒有再行催逼,相反他再次向後靠,拉開了一段距離,就像個經驗豐富老道的,冷酷的獵手。
“我不信……”胡偉勝嘴唇微微發抖,說:“你們訛我,警察都想訛我……”
“你要是不肯乖乖配合呢,也沒關係。劉雪那個案子還記得吧?”
胡偉勝臉色一變:“你想——”
嚴峫說:“劉雪在我手裡。”
嚴峫就像個手持獵|槍靠近捕獸夾的老手,從高處俯視著自己無處可逃的,一點點趨於絕望,卻還在瀕死掙紮的獵物。
“你想怎麼樣?那個小丫頭的案子已經定了。”胡偉勝終於從乾裂的嘴唇中擠出字來,聲音微微不穩:“是,我是色膽包天,但我都跟恭州警察交代清楚了,而且我已經坐牢付出代價了!你還想怎麼樣?啊?你們公家辦案都是這麼隨便冤枉人的嗎?!”
“——定了。”嚴峫微笑起來,揶揄道:“定了的案子,就不能翻了麼?”
嚴峫要是不做警察了,憑他娘給的這張好臉,家裡隨便投個資,當歌手或當演員都沒問題。但他想紅起來也難,主要是從長相到氣場都太有攻擊性,哪怕是笑著的時候,都像一頭剛茹毛飲血完正懶洋洋舔爪子的雄狼,太剛硬銳利,讓人無法心生喜愛。
胡偉勝已經不再抽煙了,胸口不斷起伏,濕潤的額角暴起青筋,憑嚴峫的辦案經驗甚至能從呼吸頻率中一眼推測出他現在的心跳。
“我犯了什麼罪,都交代給恭州警察了,你休想威脅我。我是無辜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主辦警察能證明我沒真的強|奸那小姑娘……”
嚴峫說:“主辦警察?是指江停嗎?”
胡偉勝的表情就像被槍管抵住了腦門一般。
“江停死了。”嚴峫似乎覺得很開心,嘴角弧度慢悠悠拉大。他中指關節一敲桌麵上那張現場圖,咚地輕響,仿佛對獵物射出了最後那枚致命的子彈:
“——也是這麼死的,高速公路上,被碾了二十多遍呢。”
“江停是誰,嚴哥說他是被誰殺的?”馬翔緊緊盯著審訊室,一肚子的疑問:“還有劉雪是誰?嚴哥在揭這姓胡的以前的案底?”
秦川臉色有些奇怪,但沒回答。
“小馬啊,”苟利拍拍馬翔的肩,唏噓道:“要不你彆乾刑偵了,來法醫處打雜吧,挺好的……”
審訊室溫度不高,但胡偉勝的汗卻不停地下,不一會兒就濕透了後背。
嚴峫體貼地遞過香煙和打火機,問:“再來一根?”
胡偉勝久久凝視那根煙,像是隨波逐流的人注視著眼前唯一一根稻草。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動了動,仿佛在極端混亂的情況下做出了某種決定似的,抬手把煙接了過來。
火苗躥升而起,胡偉勝長長吐出一口煙霧。
“……如果恭州那個案子再被翻出來,我得被人弄死在看守所裡吧,”胡偉勝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笑聲,聽不出是苦澀還是諷刺。
“我做事情,其實算厚道的了。那小女孩子都那樣了,我也沒弄她,還送她去診所——要我把她隨便丟哪一埋,哪個王八羔子能抓住我?”
這話最後幾個字透出一股深深的愚蠢和蠻橫,但嚴峫恍若未聞,甚至還讚了聲:“就是這個道理。”
“嘿,”胡偉勝又笑了聲:“嚴警官,怪道你官兒做比姓江的大,你辦事確實比他講究多了。”
嚴峫沒告訴他江停最後做到了支隊一把手:“噢,怎麼說?”
“姓江的玩手段,那就跟個女人似的,陰狠。他不打你,也不罵你,就喜歡用低高溫折磨人——大冬天他把空調壓縮機搞壞,製冷劑抽走,交換管搞結冰,出風口劈頭蓋臉衝你噴冰碴子,人在審訊椅上被噴得連氣都喘不上來……每次一見是他審,再鐵硬的犯人都怕。”
“你要是什麼都肯說呢,他心情就好點,像對狗似的丟你根骨頭啃。心情不好的時候那可就有花樣了,也是對狗似的,想怎麼弄就怎麼弄。”胡偉勝抬頭瞅了眼空調,眯了眯眼睛,突然問:“他死了?有照片沒?”
嚴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你能被判強|奸未遂是江停出了大力的,他在幫你,為什麼還要折磨你?”
胡偉勝脫口而出:“屁!想讓我吃槍子的人就是他!要不是他兄弟——”
緊接著胡偉勝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兄弟?”嚴峫眼皮微微一跳:“江停有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