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所有人都變成了“快閉嘴吧我們沒眼看了”的表情,隻有馬翔興高采烈得到了一整塊鰻魚,美滋滋就著方便麵吃了。
“刁勇交代了嗎?”江停慢條斯理地用鰻魚醬汁拌飯,一邊拌一邊問。
有個北京的化學高材生在建寧地界被毒販綁架了,整個市局簡直忙翻了天,隻有江停看上去似乎不那麼急,偏偏他才是發現了關鍵線索的人——嚴峫在緊迫中又感覺到一絲荒誕的哭笑不得,想象不出江停以前作為支隊一把手,領導下屬時又是怎樣一種奇異的畫風。
“沒有,咬死了什麼都不說,逼急了就說大不了上刑場。”嚴峫苦笑道:“這些人可不是法盲,知道現在國家對販毒判死刑越來越放鬆了,以前50克必死,現在公斤級起步;大律師們再鬨一鬨,哪天國家廢除死刑了,我就建議所有的緝毒警都回家吃自己去,省得全家老小被毒販當人肉靶子打著玩兒。”
江停摘下口罩,吃著飯,對他笑了笑:
“你要不是這麼嘴炮,早就升上一把手了。”
他在嚴峫麵前很少有這種單純而溫柔的神態——偽裝時不算。
嚴峫微微一呆。
“口供很重要。”緊接著江停繼續低頭吃飯,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阿綜跟幾個馬仔知道毒品來源渠道,刁勇直接跟製毒團夥有聯係,兩方麵的急審都不能落下。楚慈已經失蹤近20個小時了,時間越拖,越凶多吉少。”
所有線索都幾乎逼近了死路:範四被滅口,胡偉勝被滅口,掃毒行動泄露,根本沒抓住多少毒品實據;就算現在所有視偵都在徹夜偵查三春花事KTV的監控錄像,但從浩如煙海的監控中找到蛛絲馬跡,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力和時間。
楚慈等不起。
這個被綁的年輕人,如果現在還沒死,那也隻是因為他出眾的專業能力被毒販看中了。萬一他激怒毒販,就隨時隨地都有送命的風險。
“我明白。”嚴峫抽了張紙巾抹嘴,掩飾什麼情緒似的咳了聲,起身道:“你們先吃著,我去審訊室那邊再看看老秦他們。馬翔,你陸顧問這兒你稍微照應下,他在這裡不合規矩,彆讓外人隨便闖進來大驚小怪的。”
馬翔跳起來:“沒事,讓老高看。我吃好了我跟你一道去。”
嚴峫衝江停點點頭,便向外走去,馬翔興衝衝搶上去開門。
誰知道他剛碰著把手,呼——!門從外麵被撞開了。嚴峫反應快瞬間退了半步,馬翔則啪嘰一下被門板拍了個正著,當即慘叫一聲,捂著鼻子蹲了下去。
“哎老嚴!”技偵主任黃興箭步而入,緊接著低頭一看:“小馬乾了啥流那麼多鼻血?快彆流了,全組出外勤!視偵從監控裡找到了那輛可疑紅色凱美瑞!”
所有人同時霍然起身,馬翔還沒來得及開始碰瓷兒就呆住了。
嚴峫厲聲道:“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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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劃破天際,滾雷碾過漆黑的蒼穹,大雨傾盆而下。
省際高速公路邊,陡坡下荒野中,一輛燒焦的汽車殘骸在暴雨澆灌中冒出嫋嫋黑煙。
“前座儀表盤及雜物後沒發現屍體!”
“後座也沒有!”
“後備箱中暫時沒有屍塊殘骸!”黃興舉著警用手電,雨衣兜帽早就滑脫了下去,用力抹了把滿臉的雨水,大聲咆哮道:“是空車焚燒,老嚴!助燃物質還需進一步確定!”
現場被幾輛警車包圍住了,黑夜伸手不見五指,警車大燈及手電光束在黑夜中來回掃蕩。明明是五月初夏深夜,暴雨卻澆得涼意直透骨縫,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綁匪燒了空車。
——絕大多數燒車,都是因為車內即為作案現場,要燒毀所有遺留線索。
楚慈到底生死與否,是在抵達此地前就已經被毀屍滅跡了,或者毒販找到了更好的拋屍方式?
冰冷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周遭完全靜寂,隻有滂沱大雨轟然作響。每個人無措的目光都望著那輛焦黑變形的金屬車架,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嚴峫低沉剛硬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有人留下,徹底檢查草坡,收集沾有血跡或可疑汙漬的草葉枯枝和石塊。馬翔帶人協助技偵提取現場周圍五百米內的腳印、車轍、泥土樣本,以及一切人類行為留下的痕跡,不要放過任何一絲線索。”
“現在是十二點四十,離天亮還有六個小時不到。明天天亮前,我要求徹底完成檢索,進入搜救環節。”
所有人都筆直而立,沒有異議也沒有猶豫,一道道目光從雨衣兜帽下望向嚴峫。
“有個二十一歲年輕學生的性命,此刻正握在你我手裡。”嚴峫環顧手下刑警,沉聲道:“其餘的話不用多說了,開始吧。”
除了嘩嘩的雨聲和腳步聲外聽不見任何抱怨,刑警們三三兩兩行動了起來。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技偵開始拆引擎蓋,痕檢開始挖車胎下的濕泥,外勤刑警打起手電沿途搜索;所有人都高效快捷又井然有序地,投入到了偵查工作中。
嚴峫轉身走向大切諾基。
江停站在車門邊,披著嚴峫的風衣,雙手自然交疊在身前,黑夜中臉色異常蒼白,發梢和眼睫被寒氣浸染得微微濕潤。
韓小梅站在身後,為他撐著一把黑傘。
“太晚了,你這樣跟著我們會熬出病來的。”嚴峫站在江停麵前,略微低頭注視著他的臉,然後吸了口氣移開目光,從兜裡摸出鑰匙來丟給了韓小梅:“我在這附近有一套房子,洗漱東西都齊全,陸顧問去過。你開車帶他過去休息一宿,叫個熱粥燒杯熱水,晚飯他根本沒吃兩口就出來了。”
韓小梅慌忙接住公寓鑰匙。
嚴峫的視線轉回江停臉上,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了,隻笑了笑說:“放心吧。”
嚴峫轉身向汽車殘骸走去,突然隻聽身後:“哎。”
“……”他回過頭。
那一刻他倆相距半步,卻像是無間無隙,雨水將彼此的氣息濕漉漉地糾纏到對方鼻端。
人生際遇無常,誰也沒想到當年涇渭分明的上級指揮和下級警員此刻能這樣麵對麵站在一起;對視良久後,江停似乎出了口氣,仿佛無聲的歎息:
“注意身體,彆熬太久。”
江停轉身上了車,切諾基在泥濘的大雨中緩緩倒車後退。而嚴峫沒吭聲,站在原地,目送著尾燈閃爍,消失在了茫茫夜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