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容裡帶著說不出來的意味,起身拉住他的手:“跟我來。”
金紅的風席卷曠野,裹著遠方城市的氣息奔向遠方。舞台奢靡,一如往昔,斜陽穿過高高的彩繪玻璃窗,映出空曠寂寥的劇院和布滿灰塵的座椅;前排隻有一個小男孩笑著,為獨自演出的提琴手鼓掌——
Hot summer days, rock \\\'n\\\' roll
The way you py for me at your show
And all the ways I got to know
Your pretty fad electric soul
……
那旋律久久回蕩,演出永不散場;孩提時光縱情嬉戲,仿佛歲月洪流也衝不走厚厚的粉墨濃妝。
“我永遠隻為你一個人演奏,”小男孩聽見自己的夥伴帶著童稚這麼說。
隨即他們肩膀變寬,身形拉長,一道深沉喑啞的聲音在耳邊重複:
“我曾經許諾永遠隻為你一個人演奏。”
江停抬起頭,卻什麼都看不見。他全身滿是爆炸的餘燼,傷痕累累而形容狼狽,被人推進房間被反銬在扶手椅上;他的眼睛被布蒙住,即便知道那個人正向自己走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窺見那張近在咫尺微笑的臉。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iful
他聽見琴聲從自己的囚室中響起。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g soul
那些玩耍歡笑的過往,七月未央的夏夜,餘暉中的浮塵,燦爛的燈海,在此刻彙聚成洪流轟然破閘,吟唱在虛空中盤旋上升直至天堂:
你的榮光,你的臉龐,那如鑽石般璀璨的光芒
可否愛我如初,直至地老天荒?
——當韶華逝去,演出落幕,白夏流年已成過往;你可否依然為我喝彩鼓掌,直至地老天荒?
·
病床鐵輪飛快轉動,急救室紅燈閃爍,護士倉惶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
“顱腦內部存在淤血,時刻有可能壓迫神經,非常危險……”
“目前僅能維持最低意識,不排除再次進入持續性植物狀態的可能……”
楊媚捂著嘴發出半聲顫抖的叫喊,但很低也很短暫,隨即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嚴峫抓著她胳膊一把撐住了,不由分說拉到長椅上,抬頭問:“總有辦法是不是?最好的儀器,最好的醫療手段,他才剛昏迷肯定還有救!不管用什麼辦法,腦內淤血以後再說,隻要現在能把意識刺激回來!”
“如果有最新研究出來的機器和配套藥物確實有可能,但東西還沒批進國內,臨床到底是否有效還……”
“儀器在哪?”
醫生有些猶豫:“整套的話看新聞應該是在德國,但是——”
“最快一趟國際航班幾點到,你的機器就幾點到。” 嚴峫頭也不回道,抓起手機衝出了急救室走廊。
靈魂在黑暗中掙脫導管與呼吸機,緩緩浮出急救室,向著遠方空洞的深淵飄去。
Dear Lord, when I get to he□□en
Please let me bring my man
When he es tell me that you\\\'ll let him in
Father tell me if you
……
但我沒有愛過你啊,江停在越來越響的吟唱中喃喃道。
旋律愈發跌宕強烈,掀起金紅帷幕華麗的下擺,掀起舊日歲月迷蒙的灰塵,乃至轟然巨響、乃至震耳欲聾,淹沒了他聲嘶力竭的呼救與叫喊。
但我從沒有——沒有——
“你有,”他聽見那聲音說。
警燈閃爍暴雨滂沱,周遭人聲喧嘩,有人冒雨大吼:“搜到了!快來人!通知江隊!”
深夜辦公室的台燈下,鋼筆在紙麵上一筆一劃,門外傳來快樂的蹦跳和嬉笑打鬨,“我們走啦江隊!明天見!”
地麵轟然炸開,廠房玻璃飛爆,火光與濃煙瞬間衝上天空;他向那烈火狂奔而去,恍惚間周圍有無數人大喊:“彆讓他進去!”“江隊!”“把他拉開!”……
……沒有明天見了,江停想。永遠也不會再見了。
靈魂終於放手,從天穹躍向深淵,緊緊擁抱住大笑的惡魔。
急速下墜中他們遠離天堂,將人世遙遙拋在身後,視野儘處是叢生惡鬼與烈火地獄;華麗劇院灰飛煙滅,而提琴仍在雲霄上慨然奏響。他們就在那歌聲中一同奔赴旅程終點,仿佛從最開始就緊密不可分割,墜向轟然開啟的煉獄巨門。
鏘——!
就像休止符落地,突然一切都靜止了。
爆炸、燃燒、慘叫、呼號……全都如無聲的啞劇嘩然潰退,火焰褪色成灰白,將深淵底部的重重鬼影瞬間吞噬殆儘。
江停就像重歸胚胎似的懸浮在半空,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回過頭。
一隻結實有力的手拉住了他,順著胳膊向上望去,新生似的光芒鋪天蓋地而下,逆光中映出一張英挺俊朗的臉,正皺著眉頭緊緊看著他——
江停被那光芒刺得閉上眼睛,隨即緩緩睜開。
“醒了!”
“大夫!大夫他醒了!!”
……
喧雜和腳步朦朦朧朧,聲音就像隔著一層深水。江停閉上眼睛,感覺自己正被不知道多少個醫生護士擺弄著,周圍有人在哭,有人在叫,也有人在歡呼大笑。
這麼高興的嗎?他心中有些疑惑。
終於周遭漸漸安靜下來,儀器發出有規律的嘀嘀聲。江停濃密的眼睫動了幾下,隨即緩緩睜開,發現病床邊還有一個人沒走。
夢境中那副麵容正在現實中注視著自己,病房裡的燈光從身後映來,為他堅實可靠的身影鍍上了一層光邊。
嚴峫笑起來,側坐在床沿上,雙手食指交叉比了個數字:“六天。”
江停精神還有點渙散,戴著呼吸麵罩。
“你昏迷了整整六天。”嚴峫笑著說,終於活動了下脖頸和肩並,隨意往病床周圍整套叫不出名字來的醫學儀器和全部印著德文的滴注藥物揚了揚下巴:“咱倆之間呢,生動形象的演繹了什麼叫‘你我本無緣,全靠我砸錢’——到今兒我才知道,老祖宗的話果然實在,沒有騙人。”
“……”江停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
嚴峫瞅著他,突然俯身湊在他耳邊,調侃問:“現在咱倆算有緣了吧,嗯?江隊?”
江停微微開口,溫熱的白氣在呼吸麵罩上一呼而逝。
他說:“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