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攥著手機, 大步走出法醫室, 少頃接到了他電話的馬翔果然從樓下刑偵支隊匆匆趕上來:“怎麼了嚴哥,你說什麼痣?”
“綁匪並不是隨機選擇女孩子當行刑者,而是有篩選機製的。”嚴峫往自己右肩下靠近手臂的地方點了點,麵色異常陰鷲:“李雨欣和步薇右肩窩處都有一顆紅痣,這是她們的共同點。而這個位置不論穿吊帶還是一字領都很難露出來, 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也不見得會穿裸肩禮服,也就是說能知道她們這個位置有紅痣的,排除更衣室及公共浴室等偶然情況,隻有父母姐妹、同寢女生、有親密關係的男朋友, 此外基本不會有彆人了。”
馬翔聽得目瞪口呆, 不過他已經算很有經驗的刑警了,很快就鎮定下來:“步薇和李雨欣都不住校, 兩人處|女|膜都完整,根據步薇同學的口供也基本能排除其他邊緣性行為的情況。難道最大的可能性是父母?”
嚴峫突然腳步一頓:“步薇的父母是怎麼死的?”
馬翔立刻:“我們這就去查!”
“步薇和李雨欣的父母,姐妹, 女性親戚,來往密切的閨蜜同學及鄰居……一個都不要放過, 立刻開始篩查摸排。紅痣沒那麼常見, 這兩個女孩子一定有某些我們還不知道的聯係!”
嚴峫再次舉步向前,沒人能透過他冷靜的臉看出他的大腦此刻仿佛被分裂成兩半,一半有條不紊地向馬翔吩咐各種摸排指令, 另一半卻反複閃現出江停那柔軟浴衣內溫熱瘦削的肩膀。
各種錯亂的猜忌,疑問, 驚懼和不真實感,在那半邊大腦裡橫衝直撞。
那不是錯覺,步薇從下往上抬頭的那一瞬間神似根本就不是錯覺,是刻意被篩選過後的結果。
而黑桃K心中真正的行刑者,從最開始就是江停!
“韓小梅還在醫院裡看著步薇?”嚴峫突然問。
馬翔正飛快記下嚴峫吩咐的各項摸排先後順序,聞言頭也不抬:“是啊,哪敢放著她不管,怎麼著?”
“通知韓小梅,讓醫生立刻去檢查一下步薇臉上是否有任何整形過的痕跡。”嚴峫頓了頓,又沉聲道:“我要親自過去一趟。”
`
步薇的情況竟然真的比昨天好多了。
住院部樓下的花園裡,韓小梅推著輪椅散步,穿著棉白睡裙的步薇靜靜坐在上麵,細白雙手交疊在大腿上,油亮的長發被編成麻花,柔婉秀氣地垂在身側。
那頭發很顯然是韓小梅閒來無事給編的,這些女孩子間的情趣可能把步薇脆弱敏感的神經給安撫住了,她再次見到嚴峫的時候,隻明顯向韓小梅身邊瑟縮了一下,並沒有像昨天在病房裡那樣立刻喪失理智尖叫起來。
“你還認識我嗎?”嚴峫站在輪椅前俯視著她問。
“……”
步薇垂著頭,隻露出烏黑的發頂,半晌才一點點抬起臉,極其細微地:“……警察。”
嚴峫褲袋裡的手一把掐住掌心——是的,就是這個四十五度斜側臉頰、從上往下望過去的角度,眉骨與眼尾簡直跟江停一模一樣!
但嚴峫沉靜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是的。你還記得申曉奇嗎?”
步薇緊緊拉著韓小梅的胳膊,就像隨時準備拉著這根救命稻草逃之夭夭似的。這種戰戰兢兢的模樣在一般人身上出現都不會很可愛,但在少女那張渾然天成的臉上,竟然有種讓人不敢正視的風韻。
嚴峫沒有錯開目光,緊緊盯著她,許久才聽她擠出三個字:
“申曉奇……”
緊接著她纖長的眼睫一撲,桃紅色如顏料般暈染開來,淚水順著臉頰毫無預兆地滾滾而下。
“哎,怎麼哭了?”韓小梅當即大驚,連忙掏紙巾給她拭淚:“沒事沒事,申曉奇他會好的,都過去了!……”
嚴峫一把抓住韓小梅的手,紙巾僵在了半空。
“申曉奇不會好了,一切也都沒過去。”嚴峫俯身盯著步薇楚楚動人的淚眼,一字一頓道。
步薇瞳孔刷然收緊。
“申曉奇已經昏迷了快兩周,醫生說腦死亡或變成植物人的可能性非常大,也就是說那個給你送花的男孩子從此就是一具隻會呼吸的屍體,他再也不會醒來了。”
“當然,這還是比你的前輩們要好點的。”嚴峫目光銳利得幾乎要穿透那淚霧,直刺進她眼窩甚至腦髓裡去:“畢竟那個叫賀良的少年,也就是你們在天縱山上看見的屍體,已經爛得連他親媽都認不出來了。還有李雨欣,跟你一樣在綁匪脅迫下殺死了賀良的‘行刑者’,你以為她回來後就逃過一劫了嗎?不,她的屍體現在正躺在離這裡半小時車程的市局法醫解剖台上,她曾經像你一樣天真的以為隻要什麼都不說,殺戮便會成為隻有死人和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相比之下是不是成為植物人倒還好一點,嗯?”
嚴峫注視著拚命搖頭掙紮、試圖捂住耳朵的少女,低沉的聲音極具穿透力,那聽起來簡直都有點冷酷了:“但你未必有申曉奇那份好運,能平平穩穩的當個植物人在床上躺一輩子。你更有可能的下場是像李雨欣一樣,螻蟻般死在未來某天,然後為我們警察那摞厚厚的陳年舊案增加微不足道的一頁——你看著我步薇!你不想為申曉奇報仇嗎?啊?!哭有什麼用?!”
韓小梅簡直連牙關都在發顫:“嚴、嚴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步薇哭得喘不過來氣,抖得全身骨頭都支離作響,屈起膝蓋用力蜷縮成一團。她那樣真是驚人的楚楚可憐,連鐵石心腸的人都會不忍:“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害怕,嗚嗚嗚……”
哭泣一聲聲回蕩在嚴峫耳邊,與江停的麵容漸漸重合,以至於恍惚間是江停在他麵前絕望飲泣。
——那瞬間她終於刺中了嚴峫心中唯一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