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立刻說:“那我走了。”
話是這麼說,但他卻不走,甚至都不挪開目光,像是在等待什麼似的。
兩人的體溫熱烘烘烤著彼此,隔著柔薄的布料,似乎連皮膚觸感都清晰可辨。江停不自在地挪了挪,那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隨即就被嚴峫抓住了:“我真走了啊。”
然後他還是不動。
“……”江停終於放棄什麼似的:“親親親……”
話音未落,嚴峫一低頭親了下來,甜得好像他剛才喝的不是湯,而是一碗蜜糖。
黑沉沉的夜色掩蓋了一切,仿佛做什麼都是被允許的。深淵幻化出誘人的歌聲,誘惑著行人拋下冰冷崢嶸的現實,向著又甜又柔的夢境爭相躍下,顛顛倒倒放縱沉淪。
嚴峫含混不清地低啞道:“我可以對你展現一下強勁的腎功能嗎?”
“不行。”
嚴峫手一動,被江停抓住了,悶悶地道:“不行!”
嚴峫身體緊繃片刻,像是在跟走鋼絲般的理智作鬥爭,半晌終於呼地鬆勁兒了:“唉,你說不行就不行吧。”
——他這麼乾脆爽快,倒讓江停愣了一愣。
“你想怎麼樣都行,”嚴峫把頭俯在江停耳側,有點狡黠地笑了起來:“我這麼喜歡你,當然希望你開心。”
我這麼喜歡你。
就仿佛炮彈在虛空中無聲地炸開,血液被猛烈跳動的心臟壓進四肢百骸,連耳膜都在振聾發聵後久久作響。
江停不說話,嚴峫也沒有要求任何回應。他們就這麼緊緊相貼著,難言的親昵和迤邐的情愫緩緩上升,隨著黑暗的河流在臥室內盤旋回蕩。
“你笑什麼?”突然江停輕輕地問。
“笑我自己。”
“笑你自己什麼?”
嚴峫伸手摸索江停的頭發,隨即把他耳垂捏在手指間嬉戲了一會,才意猶未儘地道:“我今天跟韓小梅那丫頭說,有錢有事業才有底氣,找對象才能是你挑人而不是人挑你。但現在突然又覺得,就算有錢有事業,遇到了喜歡的對象,還是要乖乖等著被挑的。”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但被挑還是很開心。”
嚴峫笑著起身走進了浴室,片刻後傳來花灑的水聲。
失去了他的體溫,半側床單漸漸涼下來,但江停沒有動。他知道自己應該起身回隔壁臥室去,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有動力,全身上下每根毛孔都散發出懶洋洋的氣息,隻睜眼望著虛無的上空,頭腦一片空白。
這對他來說其實非常罕見。不論任何時候他的腦子裡總是有很多事情,錯綜複雜的邏輯和各種微妙的關係,就像一盤看不見的巨大圍棋。
但現在嚴峫強行把棋盤給清空了。
他風度翩翩又蠻橫無理,英俊瀟灑又不懷好意,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仿佛噙著無數邪氣和壞心思,但落在行動上卻堅實可靠,永遠不出任何差池。
江停閉上眼睛,昏沉中浮現出無數個相同的身影——坐在淩晨的夜燈下唏哩呼嚕喝湯,從河底的車廂外義無反顧而來,大切閃著警燈從高架橋上飛馳而至……乃至更久遠以前,剛從行動現場撤出來的年輕的嚴峫,被幾個人扶到指揮車外,鮮血滿臉而無一絲狼狽,剽勇如同殺氣未消的利劍。
水聲停止了,床墊微微下沉,江停眼睛一睜。
嚴峫從頭頂那一側爬上床,懸空俯視著他,漂亮的肩膀肌肉上水珠還沒完全擦乾。
“彆走了,”嚴峫小聲說,“讓我摟著睡唄。”
“……”
“三秒鐘不反對就當你答應了。”
江停還沒打算說什麼,嚴峫低下頭,與他接了個持久綿長的、薄荷牙膏味兒的吻。
唇舌分開時他微微抬起頭,眼底蕩漾著星光。兩人對視良久,嚴峫笑著沙啞道:“你答應了。”
他利落地下床去關了燈,關上臥室門。厚重的淡金色窗簾遮蔽了城市燈光,在這溫柔的夜裡,小心護住一方親近又私密的空間。
嚴峫回到床上,並排躺在江停身側,不由分說地抖開空調毯蓋在他倆腿上,一手從身後摟在江停腰間,剛沾枕頭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親了親枕邊人的鬢發:
“晚安。”
仲夏夜晚,星空明亮。遠處馬路上的車燈透過窗簾縫隙,在天花板上映出轉瞬即逝的虛影,就像水魚從長河中倏然擺尾,又一閃而過。江停一動不動躺在大床上,鼻端是枕套尚未散儘的陽光|氣味,耳邊嚴峫的呼吸漸漸平靜悠長,似乎墜入了安穩的深眠。
他睜眼望著黑暗中跳躍的空氣分子,終於輕聲回答:“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