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擦耳而過,嚴峫猛然抬頭,登時瞳孔縮緊。
他正對著圓寸頭黑洞洞的槍口!
短短半秒卻像是世界凝固,圓寸頭雙手舉槍對著嚴峫,雙眼充血,凶光迸射。
如果他還有半分正常人的思維,這時候就應該揣著槍轉身逃跑,跑得越遠越好;但這時候孤注一擲的凶狠、敗局已定的怨恨、以及被鮮血刺激出的賭徒心理已經占據了全部心神,他隻覺耳朵裡嗡嗡作響,後槽牙一咬,對準嚴峫就扣下了扳機——
砰!
子彈旋轉著刺破夜空,帶起一長溜血花。
“啊……啊……啊啊!”
慘叫聲斷斷續續響起,圓寸頭抱手倒地不停翻滾,土槍早已飛出了牆外。嚴峫難以置信地順著槍響看去,夜色中隻見江停站在幾步之外,單手持槍不住喘息。
月光清楚地映在他側臉上,被冷汗浸透的皮膚反射著微光,嘴唇完全是一色青灰。
——他的眼睛竟然是閉著的。
小個子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措手不及的嚴峫,瘋了似的往後院牆外跑。說時遲那時快,牆頭嗖地躥出另一個人影,淩空落地快步上前,跳起來就一記飛踢,當場把小個子踹得連連後退;緊接著小個子還沒爬起來,迎麵就是金屬手銬裹挾厲風,嗖嗖兩下抽得他差點噴出門牙來,痛得嗷嗷叫喚。
來人殺氣騰騰,一腳把小個子歹徒踩在地上,哢擦上了銬,這才抬頭叫道:“嚴隊!陸顧問!你們沒事吧?”
那果然是被瘦民警叫來的後援——韓小梅。
嚴峫剛要應聲,隻見江停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似的,腳步倉促地向這邊走來。
——嚴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可能單純隻是腦子抽風,或者剛剛經曆的生死瞬間給了他潛意識中某個靈感迸發的契機,那句“我們沒事”突然被咽了回去,旋即他一聲不吭地躺在了地上。
“……嚴隊?”韓小梅不明所以,“您怎麼了?”
江停腳步一頓。
“嚴隊?”
江停臉上本來就不剩幾絲的血色唰一聲褪得乾乾淨淨,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趕上前半跪下身,月光下隻見嚴峫雙眼緊閉,大半張臉都被血糊滿了。
“……嚴峫,”江停去試他的鼻息,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手指在劇烈發抖:“你醒醒,嚴峫?”
“……”
“嚴峫!彆開玩笑!”
江停尾音瞬間就撕裂了調,他手足無措,隻能抱起嚴峫上半身用力去堵那額角傷口。明明血是熱的,但他自己全身都像浸透在冰水裡一樣打著顫,每個字都帶著牙齒打戰的咯咯聲:“嚴峫,醒醒,求你醒醒……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韓小梅也慌了,手機剛摸出來就啪嗒掉在了地上,她又撲通跪在地上瘋狂摸撿。
嚴峫意識渙散:“江、江停……”
“彆睡,彆睡過去!”江停耳膜轟鳴,自己都聽不見自己在喊什麼:“嚴峫你看著我!看著我!彆睡過去,求求你!”
嚴峫略微抬起頭,似乎想說什麼,江停立刻低頭靠近,隻聽他在耳邊氣若遊絲道:“所以你……到底……嫁不嫁給我……”
江停的表情一下變得特彆空白。
“這是我最後的——咳咳咳,最後的願望,請你一定要答應……噗哈哈哈哈哈哈——”
嚴峫終於撐不住大笑起來,沒笑兩聲就牽動了傷口,疼得一邊吸氣一邊拍地大笑。
江停愣住了。
韓小梅也愣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嗷!”
那喪心病狂的大笑戛然而止,隻見江停單手拎起嚴峫衣襟,狠狠一拳砸在那張英俊的臉上,隨即在嚴峫的抽氣聲中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
十分鐘後,奔馳大G車上。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當時確實有點兒暈……哎喲我的寶,還生氣啊?要不你再揍我一拳?來,照這兒,揍狠點。”
嚴峫八爪魚似的往江停身上貼,然而還沒貼密實,江停猛地一轉身,隻留給他一個冰冷的脊背。
韓小梅蹲在車門邊唏哩呼嚕地吃西瓜,呸地吐出倆籽兒,狠狠道:“該!”
“哎,我說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呢?大人吵架都不知道勸勸,還在邊上煽風點火?”嚴峫立刻調轉矛頭,一下下拍韓小梅的後腦勺教訓:“吃,吃,吃,就知道吃。剛才那後院裡都什麼情況了你才趕到,你怎麼不等我跟你陸顧問都自然涼了,再慢悠悠去走個過場?”
韓小梅滿嘴塞著西瓜:“我一聽那民警大哥叫救命就立刻跑去了!這大半夜的又要爬坡、又要繞路,找到現場容易嗎?!”
那個“叫救命的民警大哥”正跟治安主任倆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把兩具犯罪嫌疑人屍體從後院抬出來,又把戴著銬子的圓寸頭和小個子押上車,聞言訕訕笑著搓手,幸好黑夜遮擋了他通紅的臉。
“沒事兄弟,不怪你。”嚴峫用毛巾捂著自己滿是鮮血的額頭,說:“你們不配槍,確實不能硬抗,是這丫頭太虎了。”
瘦民警陪著笑:“我,我去收拾那後院裡的贓款和子彈頭……”然後趕緊捂著發熱的老臉溜了。
外人這邊一走,那邊嚴峫立刻故態複萌,不顧自己還滿臉是血,就笑嘻嘻熱乎乎地把江停往車門邊擠:“哎喲讓我看看我們氣鼓鼓的江隊,江警督,江美人兒……來乖一個,我錯了還不行嗎?下次再也不敢了還不行嗎?噓噓噓……”
江停被擠壓在後座角落,簡直避無可避,終於忍不住怒道:“嚴峫!”
嚴峫立刻:“哎?”
兩人在狹窄昏暗的車廂裡近距離對視片刻,突然嚴峫頭一低,飛快在江停眼皮上親了一下,嘴唇貼著嘴唇小聲問:“還生氣啊?”
“……”
“彆生氣了唄?”
江停白皙的額角微微抽動,少頃終於從牙關裡擠出幾個字:“……你是怎麼長到現在還沒被人打死的?”
嚴峫得意洋洋:“我長得帥啊!”
“嚴隊,嚴隊!”瘦民警抱著二十五萬現金氣喘籲籲跑來:“我搬來了,您的贓款!”
嚴峫立刻放開陸顧問,渾然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什麼我的贓款,瞧你這話說得——彆放車後箱了,後箱裡倆死人呢。來把贓款放副駕駛上,待會回去的時候讓陸顧問抱著他的贖身錢。你們派出所的車已經在路上了嗎?”
瘦民警不懂贖身錢這個梗,呆呆哦了聲:“在了在了,我們所長已經通知了上級單位,待會就親自跟車過來。”
韓小梅蹲在駕駛室門邊吃完西瓜,隨便把黏膩膩的手往警服褲子上擦了兩把,抻長脖子上下打量那被紙包住的二十五萬,嘖嘖有聲道:“實不相瞞,我這輩子還沒親眼見過這麼多現金哪。”
嚴峫說:“那你可真是太可憐了,嚴哥決定不能讓你這麼可憐下去。這樣吧,回去後咱們從銀行裡隨便提個一二百萬現金,或者三四百萬也行……”
“然後呢?”韓小梅充滿期待地問。
“然後給你合完影再存回去。”嚴峫微微一笑:“不然你想乾嘛?”
韓小梅差點翻出一個驚天大白眼。
“……”突然後座上的江停探過身,皺著眉頭,用力把現金拎到後座。
“哎?”韓小梅不明所以:“怎麼了陸顧問?”
“把手電給我。”
江停接過嚴峫翻出來的手電,對著光照那白紙袋正上方的四個字。“貳拾伍萬”筆畫潦草但字型工整,應該是匆匆寫就的,字跡是非常淡的淺棕色;如果真極儘目力一分一毫觀察的話,落在紙上的淺棕色痕跡,倒有點像蠟筆。
“你化妝麼?”突然江停問。
韓小梅意外道:“不太……偶爾化,怎麼了?”
江停食指尖在“貳拾伍萬”上一叩,皺眉道:“我總感覺這四個字,有點像你們小姑娘用的眉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