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回過頭。
阿傑和兩個手下雙手反綁,各自腦後都頂著槍口,被踉蹌推上空地。他們身後則是剛才衝上河灘偷襲的那夥人,為首是個頭發花白乾瘦的老頭,約莫得有六七十歲了,穿著緬甸傳統的紗籠,一手被保鏢恭恭敬敬地扶著。
嚴峫麵頰抽緊,乍看之下還以為那就是吳吞,但隨即意識到,老頭長得跟呂局電腦上那張照片還是有差彆的。
——是“草花A”的部下?還是親屬?
下一刻江停回答了他的疑問:“波叔。”
被稱作“波叔”的老頭瞟了他一眼,站定腳步,抬手指指前方空地,喝道:“放!”
緬甸手下立刻把三個俘虜推上前,硬生生踹得跪倒在地。
阿傑咽喉處還殘存著明顯的紫痕,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凶相,但言語倒挺克製,除了撲通跪倒時喃喃了幾句顯然是罵人的話之外,竟然沒再吭聲。緬甸手下知道他方片J的地位,不敢放鬆警戒,立刻又有人把槍口頂在了他後腦上。
江停淡淡盯著這一幕,問:“為什麼不殺他?”
阿傑困獸似的視線立刻瞥了過來。
江停對他的森寒目光視而不見:“這個人是黑桃K最得力的手下之一,除掉他就等於斷了黑桃K的左膀右臂,不應該讓他繼續活著。”
“你……”
被稱作波叔的老頭嘶啞開口打斷了阿傑,向嚴峫指了指:“如果不是為了他,我們昨天夜裡就可以離開元龍峽,去緬甸與吳吞會合了。你執意要救他,是為了什麼?”
這話信息量極大,嚴峫腦子裡有個地方首先就轟然炸開了:他果然是要去緬甸——
他一回頭看向江停,卻隻見江停那張臉還是很平淡地,表情甚至很隨意,仿佛老頭的疑問根本就不是個問題:“因為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見不得這個人死在我眼前,有什麼問題?”
沒人想到他會給出這麼一個回答,當場老頭就愣住了,其他人也不該作何反應,氣氛頓時就變得非常怪異。
突然阿傑提聲冷笑道:“波叔,你信他這話?”
老頭嗬斥:“你閉嘴!”
“我以為你是草花A跟前的老人了,應該知道姓江這人最出名的就是把謊言說得比真金還真,是不是?”
頂著他後腦勺的緬甸人哇哩哇啦怒吼起來,大概是叫他一個俘虜趕緊閉嘴,但阿傑充耳不聞:“這個人叫嚴峫,建寧市公安局刑偵副支隊長,堂堂的三級警督。你們以為江停願意回去繼續當牛做馬,實際他早就在警方那裡留好了退路。不信你現在給他把槍,讓他殺了這個警察,你看他會不會動手?!”
幾個緬甸人你看我我看你,老頭神色忽變,上下打量嚴峫。
情勢變得異常詭譎,空氣中湧動著暗暗的火|藥味,似乎隨時可能一觸即發。就在這時候江停鼻腔中笑了一下,似乎既荒謬又感慨:“什麼時候連你都能來揣測我的心思了。”
緊接著他踩著灰白濕冷的草叢走上前,周圍沒有人敢阻攔,隻見他隨手拔出了一個緬甸人的槍拿在手上,後退幾步站回原地,舉槍指住了嚴峫的太陽穴!
老頭麵皮抽動,阿傑不可思議望來,嚴峫驀然僵住了。
但江停臉上神情卻是完全無所謂的:
“波叔,三年前那件事情後,你們差不多都能看出來我跟金傑結下了仇。我看不如乾脆這樣,你們殺了方片J,我心裡氣一順,也就不太在意這個男人的生死了,你覺得如何呢?”
老頭樹皮樣衰老鬆弛的臉頰微微地痙攣,像是在掂量著什麼。
“我已經上了公安廳的通緝名單,不在乎手上多這個副支隊長的一條命。但我們之間是合作關係,總不能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讓我殺什麼人我就殺什麼人。這個叫嚴峫的刑警可以死,但你得給我一點能交換的東西。”江停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老頭,似乎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來:“怎麼樣,波叔?殺了方片J,我們立刻就能出發去緬甸與草花A會合,你不想快點動身麼?”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終於老頭慢吞吞轉向那個扶著自己的緬甸人,一言不發,沉沉地點了點頭。
阿傑臉色劇震,隻見緬甸人會意,從後腰摸出槍來,對著他那兩名被五花大綁的手下就是——砰!
屍體眉心中彈。
砰!
第二名手下也摔倒在地。
鮮血洇透了冬季乾裂的泥土,緬甸人舉槍對準阿傑——
砰!!
狙擊子彈穿透上百米距離,槍聲回蕩不絕,緬甸人頭上多了個血洞,手|槍啪嗒掉在地上。
波叔渾濁的老眼突然瞪直,隻見緬甸人身體搖晃數下,然後“撲通!”屍體一頭栽倒。
鬆濤陣陣不絕,空地四麵八方漸漸傳來越野車的引擎轟響。波叔猝然扭頭望去,隻見果然十餘輛車出現在山穀周圍,轉瞬間便來到近前。
阿傑脫口而出:“大哥!”
——黑桃K!
越野車隊停住,訓練有素的保鏢們紛紛跳下車,團團圍住了這片空地。波叔那邊八|九個手下頓時成了弱勢的一方,後來的這批人上去粗暴地推開他們,三兩下就繳了械。
老頭麵皮青紫卻不敢發聲,眼睜睜盯著兩個人衝上去把阿傑扶起來,抽刀砍斷他身上的繩索;隨後又有幾個人不由分說地把嚴峫拉開到數米之外,警惕地盯著不讓他走動。
江停好似對周遭的一切都視而不見,他臉色有些古怪地站在原地,望著前方。
而在他身後,一道身影從越野車上下來,穿過草地緩步上前,直至停在他身後。
“我說過這場賭局最終的贏家是我,總有一天你得認輸,但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猜出秦川給的提示。”
黑桃K一手按在江停肩上,帶著笑意輕輕道:“這次不蒙你的眼睛了,不想回頭看看我嗎,紅心Q?”
嚴峫的瞳孔霎時縮緊——
江停的頸骨像是生了鏽,良久後才一寸寸地,慢慢地回過頭,近距離盯身後那張微笑的麵孔。
黑桃K看著他,眼神溫和,甚至隱隱帶著鼓勵。
“……你這陰溝裡的蛆蟲,”江停在他耳邊一字一頓地道:“——‘鉚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