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上皇是從唐貴太妃口中,知曉廬陵長公主之事的。
歲月如刀,在他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發絲花白,皺紋密生,連那雙曾經鋒芒畢露的眼眸,也爬滿了風霜與疲憊。
“廬陵,”他慢吞吞的說了這兩個字,沉默片刻,方才道:“皇後畢竟是皇後,她逾越了。”
唐貴太妃曾經是後宮中最尊貴的女人之一。
她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妃嬪,她所出的韓王,也曾經是太上皇最為珍愛的幼子。
然而在太上皇遜位後,她身上的光彩便如曇花一般,傲然盛放過後,瞬間枯萎消弭,如同那些不起眼的宮嬪一樣,被人一腳踢到了角落裡,從此不見天日。
這可不行。
鏡中人有一張海棠般綺麗嫵媚的麵孔,桃李之年的青春姣好雜糅了少婦的春情姝色,明豔不可方物。
唐貴太妃盯著看了會兒,心裡想:我才二十四歲,一輩子還長呢。
在太上皇麵前,她一貫是嫵媚嬌縱的,加之同章太後不睦,便順水推舟的嗔怪道:“長公主的確不懂事,這等關頭胡鬨,豈不叫人笑話。”
太上皇悶悶的咳了一聲。
唐貴太妃忙近前去,為他順了順氣,又道:“聖上以常山王為正使,蔣國公為副使,為大行皇後冊諡明德,再過三日,奉移昭陵。”
太上皇猛地捉住她手:“蔣國公為副使?”
“是,”唐貴太妃笑道:“聖上還是很看重蔣國公的。”
蔣國公裴安,官居尚書省右仆射,乃是太上皇的至交心腹。
昔年太上皇於太原起兵,裴安便為其臣,以謀略見稱,太上皇於長安稱帝之時,對他大加封賞,甚至準許裴安自行鑄幣,更曾經公然感慨:“使我至此,公之力也。”
又叫章太後所出的幼子荊王娶裴安之女為王妃,二人結為兒女親家。
太上皇在時,裴安權傾朝野,皇帝登基之後,也頗厚待,裴安食邑一千五百戶,為百官之首,而皇後的胞兄衛國公,也不過一千三百戶而已。
權柄這東西,永遠都是捏在自己手中最為安心,若無意外,決計沒有人能撒手放開,太上皇也不例外。
從皇帝的位置過渡到太上皇,這期間注定會發生一些令人不甚愉快的憾事,隻是到了現在,成王敗寇,往事也就沒有再提的必要。
裴安作為太上皇的心腹重臣,被皇帝指為副使,參與到明德皇後的喪儀之中,本身就是一個不錯的信號。
太上皇原本有些陰鬱的心情略微好了幾分,他眯起眼來,輕輕舒了口氣。
……
原本就透著狹窄的陳舊屋舍,忽然湧進來幾個人,愈加擁擠不堪了。
二娘神情局促的站在一邊兒,看著侍立兩側的仆婢,再見那位不加珠飾,仍舊難掩貴氣的端莊美婦,有些自卑的將自己往角落裡塞了塞。
“我苦命的兒,真是難為你了。”
新武侯夫人一見喬毓,便落下淚來,再見周遭陳設簡陋,愈加傷懷,取了帕子拭淚,又道:“那些個混賬東西,見你走丟了,竟還瞞著不說,若非我前幾日去看你,隻怕還不知道!”
張媽媽見狀,也是垂淚,卻勸道:“六娘不是找到了嗎?夫人快收了眼淚吧,仔細叫人傷心。”
“我糊塗了,”新武侯夫人聽罷,破涕為笑,向喬毓道:“你這孩子,嚇傻了不成?怎麼也不理娘?”
大嬸你誰啊?
喬毓心裡大蹙起眉,臉上卻不顯,有些疑惑的看著她,將失憶少女的狐疑與不安展示的活靈活現。
新武侯夫人盯著她打量一會兒,神情中浮現出一抹惶恐,憂慮道:“安楨,你怎麼不說話?”
“這位夫人,”二娘怯怯道:“阿姐她,她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
“怎麼會?”新武侯夫人大驚失色,驚痛道:“安楨,你不認識娘了?”
喬毓想起自己做過的那個長而荒誕的夢,回憶著那本名為《演員的自我修養》的名著,柔弱無辜如一朵白花:“我,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我苦命的兒啊,”新武侯夫人摟住她,大哭道:“你叫娘怎麼辦!”
她自懷中取出一張帕子,裡邊兒有一顆玉珠,一副手串兒,瑩潤明透,瞧著頗為相似:“這是娘親手戴在你腕上的,與娘手上這串是同一塊兒玉石雕琢出來的,若非機緣巧合,叫娘見到,怕還找不到你……”
喬毓似乎被觸動到了,有些孺慕的看著她,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新武侯夫人動情的道:“找到就好,找到就好,無論如何,你都是娘的孩子。”
喬毓低低的“嗯”了一聲,新武侯夫人麵露喜意,又向王氏與二娘道:“安楨走丟了,我真是心如刀絞,虧得二位相救,還請受我一拜。”
王氏連忙避開,看眼喬毓,眸中閃過一抹擔憂,殷勤笑道:“夫人不必這樣客氣……”
雖然隻是相處了幾日,二娘卻很喜歡這個姐姐,有些不舍,卻歡喜道:“恭喜阿姐,終於可以歸家了。”
喬毓看她一眼,眉頭不覺蹙起,目光嫌惡道:“你怎麼能叫我阿姐?從前也就罷了,我不知道,現在怎麼還這麼沒規矩?”
二娘怔住了,有些受傷的看著她。
新武侯夫人忙拉住喬毓的手:“安楨,這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許無禮。”
“我又沒說錯。”喬毓扭過頭去,如此嘀咕道。
王氏也有轉瞬的怔楞,對上喬毓的目光時,霎時間回過神來,賠笑道:“小娘子說的也沒錯,貴府這樣的身份,哪裡是我們能高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