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頓了頓,遲疑著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和尚道:“施主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喬毓心下一動,盯著他打量一會兒,慢悠悠的笑了起來:“有點意思。”
那和尚同樣向她一笑,轉身前行,喬毓想了想,催馬跟了上去。
岐州遭了水災,不乏有災民湧向長安,京兆尹便在金光門外施粥賑災,此外,又不乏富戶、善人與僧眾左右幫持,或出錢物,或出人力。
那和尚與那小沙彌似乎經常到此處來,尋個地方一坐,便陸續有災民前去問病,似乎是精通醫術的樣子。
喬毓盯著看了會兒,若有所思,那小沙彌卻跑過去,道:“施主,師傅說他一個人忙不過來,叫你去幫忙。”
喬毓模棱兩可的“唔”了聲,過去問那和尚:“我能幫什麼忙?”
那和尚正給人探脈,聞言道:“施主擅長什麼?”
喬毓想了想,道:“我臉皮特彆厚,特彆能吃,還特彆能打。”
那和尚扭過頭去看她,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了起來。
最後,他道:“既如此,便留下來同貧僧一起幫災民看病吧。”
喬毓心下愈發奇怪:
他如何知道我會醫術?
難道他認識我?
也不對,我現下正是郎君妝扮,他如何認得出來。
心裡如此想,她臉上卻不曾顯露出來,隨便尋張椅子坐了,當真開始幫人診脈。
岐州水災嚴重,災民何其之多,遠不是一兩個人可以幫持完的,直到太陽西沉,暮色漸深,那和尚方才結束了這一日的問診。
喬毓坐了大半日,屁股都沒挪窩兒,站起身後,先活動一下筋骨,還沒等說話,卻見那和尚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遞到她眼前。
“明日午時,到大慈恩寺裡邊去,將這封信交給你見到的第一個人,”那和尚道:“你想知道的,他都會告訴你。”
喬毓怔住了:“什麼?”
“必須要是午時,不能早,也不能晚,”那和尚目光平和的看著她,徐徐道:“如果你擅自將這封信拆開,那就什麼都見不到了。”
喬毓總覺得這事有點玄乎,但這和尚神神道道的,又似乎有一點靠譜兒,她捏著那信封,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那和尚微微一笑,向她合十見禮,戴上鬥笠,協同那小沙彌,就此離去。
喬毓立在原地,目送那兩人身影離去,消失在視線之中,方才翻身上馬,返回邢國公府。
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莫名叫人生出幾分瑟縮感。
要不要去呢?
好容易遇上這麼一個機會,喬毓舍不得放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她決定去看看。
……
暮色將將來臨時,宮人們便將顯德殿中的宮燈點亮,夜風自半開的窗欞中吹入,送來了花木特有的清新氣息。
明德皇後逝世之後,昭和公主與晉王便時常往衛國公府去陪伴染病的外祖母,每日晚間,也會去顯德殿拜見皇帝。
他們是帝後年齡最小的一雙兒女,較之兩位兄長而言,所曆經的風雨要少得多,性情也更加活潑,天真爛漫,很能勸慰長輩們的哀慟。
皇帝見了這兩個孩子,神情果然比素日柔和許多,著人去備膳,又問起今日做了些什麼。
“晨起用過早膳之後,便去跟太傅讀書,”晉王俊秀的麵龐上浮現出一抹笑,笑道:“用過午膳之後,又跟妹妹去禦林苑修習騎射。”
“父皇,我隻喜歡騎馬打獵,不喜歡念書,還有,”昭和公主卻蹙眉道:“趙太傅好凶的……。”
皇帝微笑著聽她說完,很寵愛的摸了摸女兒的頭,道:“你既然不喜歡,那就換個太傅吧,宮中不乏有學識豐富的女官,叫高庸挑幾個,到你身邊去教導。”
“好哎,”昭和公主摟著父親的手臂一陣搖晃,歡欣道:“父皇真好!”
她生的很像明德皇後,杏眼桃腮,天生一股無所畏懼的英氣,皇帝笑著看她,恍惚能瞧見妻子的影子來,不禁心下惻然。
他無聲的歎口氣,又問昭和公主:“近來你們出宮也勤,老夫人身體如何?朕問太醫,都說是無甚大礙,好生將養便可。”
說及此事,兩個孩子的神情便染上幾分傷懷,昭和公主悶頭不語,晉王則道:“外祖母將養了一陣,身體倒無太大的病痛,隻是神誌上,不時會有些……有些失常。”
明德皇後薨逝,皇帝輟朝百日,在顯德殿閉門不出,連朝政都交與太子,甚至不敢到衛國公府去探望喬老夫人。
近鄉情更怯,不敢見來人。
有些時候,不見反倒要好些。
皇帝靜默下來,不再言語,第二日清晨,卻出宮往衛國公府去了。
數日不見,喬老夫人的確清減好些,額頭勒著的抹額上鑲嵌了羊脂玉,細膩潤澤的玉石光輝下,反倒映襯得她麵容黯淡,兩頰內凹。
皇帝見後,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哀意,親自接了藥碗,侍奉她吃下,道:“您要多保重身子,喬越已經娶妻,再過兩年,便是四世同堂了。”
喬老夫人轉過頭去看他,半晌,方才前言不搭後語道:“昨晚,我又夢見安安了。”
安安,便是明德皇後的小名。
皇帝聽得一怔,將手中藥碗遞與內侍,徐徐問道:“安安說什麼了?”
喬老夫人露出憂慮的神情,難過道:“她說自己受了很多委屈,總是被人欺負,她想阿爹阿娘,還想回家,可是找不到路……”
皇帝垂下頭去,許久之後,方才重新抬起:“不會的,您彆擔心。”
喬老夫人忽然生起氣來:“不是你的孩子,你當然不擔心了!”
“好,”皇帝也不動怒,握住她的手,溫聲道:“您打算怎麼辦?”
喬老夫人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我叫阿琰去大慈恩寺供奉了一盞海燈,怕彆人爭搶,都沒寫安安的名字,也不知她能不能收到,你去瞧瞧,囑咐他們多添些香油……”
皇帝聽得有些難過,卻露出個笑來,輕輕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