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心下奇怪,見她不欲直言,便沒有問,衝他們倆一點頭,轉身走了。
她一離開,常夫人的眼淚便流下來了,她看向丈夫,悄聲問:“是不是……”
常珪喉嚨發酸,哽咽著點了點頭。
喬毓沒注意到這些,不遠處有個年輕女郎崴了腳,疼的站不起身,她近前去一搭手,便知是骨頭錯位了。
喬毓砸吧一下嘴,忽然一指遠處:“哇,有人在飛!”
那女郎麵露訝色,下意識扭頭去看,忽覺腳踝一陣劇痛,好容易才忍下來,沒有痛呼出聲。
“好啦,”喬毓搭著她手臂,道:“你站起試試看。”
那女郎緩緩站起身來,略微動了動,雖覺還有些痛,較之先前卻要好得多,莞爾一笑,屈膝施禮,再三向喬毓稱謝。
她生的很好看,素衣碧裙,亭亭如一支新荷,嫻雅端莊。
喬毓自己走不了這種風格,倒很喜歡這樣的姑娘,笑著問了聲:“你是哪家女郎?改天可以一起出去玩兒嘛。”
那女郎笑意溫婉,再度屈膝,道:“秦國夫人有禮,家父乃博亭侯孔鬱,小女單名一個蘊字,家中行四。”
“……”喬毓:“博亭侯啊,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她有點兒囧,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正巧韓國夫人打發人來尋她,忙借著這個由頭溜了。
方才混亂起來的時候,韓國夫人正同昭和公主在一處,被禁衛護的嚴實,沒受什麼傷,這會兒四下裡找喬毓,是昭和公主怕母親傷到了,非得親自看看才安心。
喬毓好久沒享受到這種待遇了,被人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兒,才道:“好了沒有?這不是沒事兒嘛。”
昭和公主再三囑咐:“小姨母,這樣很危險的,以後再遇上這種事,你不要再往前衝了,要先保護好自己……”
喬毓最喜歡乖巧的小姑娘了,伸手摸摸她的頭,道:“知道啦。”
昭和公主將她的手撥開,鬱卒道:“你要往心裡記,不要隻是嘴上答應。”
喬毓道:“好好好。”
昭和公主半信半疑,韓國夫人聽這口氣,便知道她根本沒往心裡邊兒記,正搖頭失笑,就聽不遠處有人在嚷嚷:“那個會看病的女郎呢?還不快些過來,長公主殿下傷到了……”
喬毓聽這口氣,便覺得不高興:
她是出於好心去幫忙的,可不是閒的蛋疼去當使喚丫頭,你們家長公主殿下的傷又不是我砍的,關我屁事。
她不高興,昭和公主更不高興。
母親願意去幫忙是她心善,可不代表就要被彆人使喚吩咐,鑰匙三分錢一把,十文錢三把,有人配嗎?
“長公主受了傷,那就去找太醫,找不到就慢慢找,實在不行就去城裡邊兒請個大夫,在這兒嚷嚷什麼?”
昭和公主冷冷道:“好叫彆人知道,她身邊的侍婢特彆沒規矩嗎?”
她聲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話音落地,周遭便安謐起來,連帶著那說話的侍婢身邊兒,也空曠了幾分。
昭和公主掃了她一眼,蹙眉道:“你是哪家的?”
那侍婢驕橫慣了,但也要看是對誰,太上皇有那麼多公主,可哪一個的分量都不如昭和公主重。
她心知闖了禍,忙近前去施禮,賠笑道:“奴婢是廬陵長公主身邊的人,語有冒犯,殿下見諒……”
彆人也就罷了,偏生是在母後喪期生事的廬陵長公主。
昭和公主三分的怒氣也變成了十分,倒不至於拿這侍婢撒氣,眉頭皺了皺,擺手道:“你回去吧。”
那侍婢鬆了口氣,連連謝恩,忙不迭走了。
喬毓看她神情,隱約猜到什麼:“你跟廬陵長公主相處的不好?”
“她是皇祖母的親女,”昭和公主一句話點名利害,又補充道:“母後過世之後,她在命婦哭臨時鬨過事兒。”
喬毓不敬鬼神,但是敬逝者,尤其是在逝者是自家親眷的時候,唐六郎隻所以會死,很大原因就是因為犯了這個忌諱。
她眉頭一跳,沒再說什麼。
方才刺客出現的突然,廬陵長公主匆忙躲避,不小心摔了下,腰磕在石頭上,這會兒還在難受。
這地方有些隱秘,即便有太醫在,也沒法兒叫幫著看,正好聽說有個女郎會醫術,便吩咐人去叫她來,不想竟碰了這麼一個硬釘子。
“……奴婢早先不知那女郎便是秦國夫人,有所冒昧。”那侍婢不敢隱瞞,低著頭,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講了。
廬陵長公主信手捉起身邊兒的茶盞,砸到那侍婢頭上:“沒用的東西,連個人都叫不來!”
說完,她又叫人攙扶著起身,冷笑道:“怎麼,明德皇後身份貴重也就算了,她妹妹也是金枝玉葉,使喚不得?”
廬陵長公主想起那張與喬妍相似的麵孔,心裡便覺得膈應,略微整了整鬢發,叫那侍婢領著,去尋喬毓了。
她過去的時候,喬毓正坐在欄杆上,優哉遊哉的跟昭和公主說話,兩腿離地,閒適極了。
廬陵長公主心下更覺不快,輕咳一聲,示意有人到了。
昭和公主打小就跟這姑姑相處的不好,經過喪期之事,更是徹底撕破臉了,屁股也沒挪地兒,道:“姑姑見諒,我不小心閃了腰,這會兒站不起來。”
韓國夫人聞言失笑,起身向她行了一禮。
“……”廬陵長公主心下暗罵,冷臉道:“秦國夫人呢,便不需要向我見禮了嗎?”
喬毓雖沒見過廬陵長公主,但也不至於這點兒麵子都不給,正準備起身呢,腿就給昭和公主按住了。
笑話,她怎麼可能看著母親給廬陵長公主見禮?
“巧了,小姨母也傷了腰,站不起來。”
昭和公主語氣輕飄飄的道:“再則,小姨母是一品夫人,又食邑千戶,與姑姑輩分相當,難道還需要施禮嗎?姑姑你也才食邑六百吧。”
“長公主是長公主,國夫人是國夫人,”廬陵長公主冷笑道:“怎可一並而論?”
“這我就不知道了,”昭和公主無所謂道:“要不,姑姑先去禮部問個清楚,再來尋我們說話吧。實在不行,還可以去父皇麵前問問,看他怎麼說。”
形勢比人強,廬陵長公主如何不知自己即便問了,也討不到好?
她臉色鐵青,目光在那三人臉色一轉,恨恨的走了。
喬毓跟昭和公主沒吱聲,隻有韓國夫人說了句:“長公主殿下慢走。”
廬陵長公主回身看她,哂笑道:“韓國夫人還是顧好自己吧,沒事兒多喝幾劑湯藥,免得平陽侯府斷子絕孫。”
“哦,我忘了,”她神情似乎有些歉疚:“明德皇後薨逝,你便是能懷孩子,也得等到明年了,更彆說你這輩子都沒指望了。”
韓國夫人俏麵寒霜,目光冷凝,卻沒說話。
喬毓一直沒聽她提過孩子,也就沒問,還當是像姐姐一樣,沒有帶到喬家去,今日一聽,才知另有內情,皺眉道:“我姐姐還年輕,生孩子的機會多得是,不牢長公主掛心。”
“那可未必,”廬陵長公主似乎尋到了樂子,笑容生動起來:“這麼些年了都沒動靜,以後就更不會有了,一個女人,居然不能生孩子,真是難為平陽侯了……”
說完,便揚長而去。
喬毓真想將她踢到曲江池裡邊兒去,忍了又忍,才沒付諸行動,韓國夫人低著頭,重新坐回原處,久久沒有做聲。
她向來是愛說笑的,這會兒忽然沉默起來,倒叫喬毓心疼。
她陪著坐了會兒,忽然伸手過去,搭在了韓國夫人脈上,片刻之後,欣然笑道:“三姐姐,你隻是有些體寒罷了,好生調養的話,會好起來的。”
韓國夫人似乎有些驚喜:“果真嗎?”
“真的。”喬毓還以為是多了不得的事兒呢,真的探看過之後,才知道根本就沒什麼:“我開幾服藥給你,回去吃了就能好。”
韓國夫人不注意的時候,昭和公主悄悄問:“小姨母,你說的是真的嗎?不會是在騙三姨母吧?”
“真的,”喬毓失笑道:“這怎麼騙得了人?過一陣子便能見真章。”
“那可太好了,”昭和公主由衷歡喜道:“喬家的郎君不納妾,也這麼要求女婿,三姨母出嫁多年,卻沒有兒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裡說閒話呢……”
喬毓聽喬老夫人提過,說韓國夫人今年二十有七,出嫁十來年了,至今沒有子嗣,想也知道麵對的壓力有多重。
她心中憐惜,暗暗想著回府之後便給她開藥,盯著叫調理好,卻見有內侍匆忙趕來,說是皇太子請她過去。
怪哉,喬毓在心裡想:大外甥那兒有什麼能用的到她?
想歸想,她動作卻不遲疑,同那兩人說了聲,便跟著過去了。
內殿之中,皇太子眉頭緊鎖,見喬毓到了,忙迎上去:“有件事情,怕要勞煩小姨母……”
喬毓道:“什麼事?”
皇太子領著她到了偏室,一指先前被擒的那名刺客,道:“他傷的太重,好像要不行了,太醫沒有法子,小姨母是否……”
“我先看看。”
喬毓說著,便彎腰去瞧,扒開那人眼皮,卻見瞳孔的光已經有些散了,遲疑著道:“銀針續脈,或許可以延長生機,但是我沒有把握……”
“無妨。”皇太子笑道:“死馬當成活馬醫便是。”
說話間的功夫,另有人取了銀針來,喬毓叫點了燭火灼燒幾瞬,緩緩刺進了那人腹腔處的穴道之上,一根接一根,約莫過了半刻鐘,方才停手。
皇太子道:“如何?”
喬毓搖頭道:“聽天由命吧。”
站在皇太子身邊的是禁衛副統領,方才帶頭殺敵,肩頭被砍了一刀,還是喬毓給傷藥包紮的。
“秦國夫人醫術精湛,救這刺客,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他似乎是個愛說話的,聞言笑道:“不知秦國夫人的傷藥是如何調配的,用過不久,便覺傷口不疼了,肩膀也有勁兒了……”
“太子殿下,”守著刺客的禁衛道:“他沒有呼吸了。”
禁衛副統領:“……”
內室中一陣安寂,冷不防有人在外邊兒說話,聽語氣還挺急的:“大錘哥,大錘哥?你在裡邊兒嗎?”
喬毓弱弱的應了一聲,皇太子則吩咐道:“叫他進來。”
來的是個少年郎,還跟喬毓一塊兒喝過酒,這會兒臉上全是著急,拉著她央求道:“大錘哥,我姐姐方才受驚,怕是要生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穩婆,你能不能先去給她看看?”
喬毓頭大道:“我沒幫人接生過啊……”
那少年顯然也是病急亂投醫,沒法子了:“那,那你有沒有救人經驗?”
喬毓想了想,道:“剛剛還試著救過人……”
“啊,我知道,好多人都在誇你呢,”少年郎左右看看,疑惑道:“人呢?救醒之後就走了嗎?”
沒走啊,就在隔壁躺著呢。
“……”喬毓舔了舔嘴唇,道:“沒救醒。”
“……”少年郎呆了一下:“那人呢?”
喬毓覺得這有點損害自己的醫治能力,咳了一聲,沒好意思說話。
禁衛副統領組織一下言辭,委婉道:“當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