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喬妍(六)(1 / 2)

() 聶良弼死後,立夏與穀雨幾人一直提心吊膽, 唯恐喬妍會因此消沉萎靡, 又或者難耐憤恨,衝進宮去同李開濟拚命,哪知一連幾日, 她都沒什麼動靜, 隻是神情沉鬱, 也不言語。

幾人見狀, 心下愈加不安,商量過後, 便悄悄去請了常山王妃來勸慰幼妹。

出事之後,喬妍便在府中為聶良弼設了牌位供奉, 每日都去待大半個時辰,常山王妃到時,她正待在裡邊兒。

常山王妃知道幼妹心裡難過,也明白她的自責與痛苦,不想在這關頭去攪擾她, 便在門外靜靜等候,約莫過了兩刻鐘,才聽“吱呀”一聲,那門扉被人從內推開了。

“姐姐?你怎麼來了。”

喬妍身著素服, 神情靜穆,抬眼瞧見常山王妃時,神情中才多了幾分波動。

她笑了笑, 自問自答道:“八成是穀雨她們不放心我,才叫你來的。”

常山王妃到這兒之前,腦海中想過無數個可能,她以為小妹這時候是悲痛的,是苦悶的,是萬千愁緒於一身的,卻沒想到現下的她,竟是如此雲淡風輕。

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將哀慟表露在臉上。

她明白這一節,便沒有多提,挽著小妹的手,與她一道進了內室:“安安,你還有丈夫,還有兒女,你不能輕易被打倒。”

“我知道。”

喬妍恬淡一笑,道:“不看到李開濟的下場,哪怕是死,我也合不上眼。”

“瞎說什麼呢,”這話說的太不吉利,常山王妃抬手拍了她一下,嗔怪道:“嘴上也沒個忌諱。”

喬妍笑了一笑,卻沒做聲。

自己帶大的孩子,常山王妃總能察覺到她心思,拉住小妹的手,低聲道:“姐姐知道你心裡難過,也聽人提及那日餘氏說的話,可安安,你不該拿李開濟做的孽,來懲罰自己。那老王八蛋拿良弼開刀,誠然有你的緣故,可換位一想,假如那天你沒有去,劉黑闥自定州逃脫,突厥將安源屠戮一空,難道李開濟便不會以此為由對良弼下手嗎?”

“隻要他想,結果便都是一樣的,”她溫聲勸慰道:“你不要因此自苦。”

喬妍勉強笑了一下,道:“姐姐,我越不過心裡那道坎兒。即便有萬千個理由,在良弼的性命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常山王妃輕歎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道:“我帶了一個人來,你見見他吧。”

喬妍聽得微怔,卻下意識點了點頭,常山王妃拍了拍手,不多時,便聽有人隔門問安,聲音帶著男子的英朗。

喬妍心下不解,扭頭去看姐姐,卻聽她道:“進來吧。”

門外走進來一個年約而立、將軍裝扮的剽悍男子,見了喬家姐妹,便抱拳問候,喬妍曾經在聶良弼身邊見過他,隱約記得姓衛,目光落在他有些熟悉的麵容上,不知怎麼,眼眶忽然間便有些發燙。

“將軍驍勇善戰,不想死於這等汙名,可笑聖上甚至連明發聖旨都不敢,竟要暗地行事。”

衛將軍提及此事,神情激憤,神情中帶著三分譏誚,轉向喬妍,目光中又多了幾抹哀色,謹道:“將軍自陳此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坦然赴死。臨終之前,他叫我給王妃帶句話,他說:不怪你。”

喬妍勉強忍了幾日的眼淚,忽然間再度落下,她以手掩麵,哽咽不能言語。

世間最有資格責備她的人,竟選擇了體諒,愧疚與痛楚恍如海浪,一次次奔湧向前,幾乎要將她淹沒。

衛將軍不知是何時離去的,喬妍在回過神後,內室之中卻知留了她和姐姐二人。

“要振作。”常山王妃心疼的摟住她,拍了拍小妹的背,又道:“彆怨餘氏。她的確言語激憤,但她也是可憐人。”

喬妍坦然一笑,道:“我哪有資格怨她呢。”

“去的人已經去了,留下的人應該好好活下去,”常山王妃定定看著她,道:“李開濟還活著,章氏也還活著,李昌還坐在皇太子的位置上。安安,還有很多艱難險阻在前邊兒等你,你絕不能被打垮。”

喬毓合上眼去,腦海中浮現出聶良弼年輕英朗的麵孔,回想起劉文靜死時的那個豔陽天,又回想起喬家的父兄與宮中的李開濟。

她睜開眼,目光深處有一團火再燒:“我會等下去的,姐姐。我要等下去。”

由仇恨灌溉出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喬妍扭頭去看太極宮所在之處,在心裡冷冷道:“李開濟,咱們來日方長!”

……

聶良弼死後,周圍人漸漸發現,喬妍變了。

她不再往校場去習武,也不再教導兩個兒子武藝,便她的性情,似乎都在一夜之間變得柔婉起來。

她正在成為一個合格的,符合大眾主流要求的賢妻良母。

李泓征討徐元朗歸京,見她如此,不免憂心忡忡,想要勸慰,最後卻也咽下去了。

聶良弼死了,妻子的心裡也破了一個大洞,每日都在向外湧著痛苦與愧疚,任什麼都無法填平。

所謂的言語與安撫,在兄弟拭去的哀慟麵前,太過無力了。

唯一能夠叫這種苦痛得以紓解的,便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意氣風發的秦王開始沉下心來,靜靜打磨自己,在歲月流逝中韜光養晦,昔年英姿颯爽的喬妍,也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整個人從內而外的透著沉穩與練達。

他們在靜靜蟄伏,等待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

好在,他們都是有耐心的獵手。

……

武德九年的夏天,比往常年來的更早,剛進四月,太極宮外的柳樹上便纏繞著不絕的蟬鳴聲。

李開濟上了年紀,便不像年輕時候那般體健,加之養尊處優久了,愈加放縱自己,日頭一升起來,天氣轉熱,便攜帶年輕貌美的宮嬪們往太極宮側的湖中泛舟,日子過得好不自在。

而皇太子李昌,便在這種時候,與生母章皇後,一道登上了湖中的畫舫。

“父皇為何要叫秦王往洛陽開府,還許建天子旌旗?梁懷王是太宗愛子,骨肉情深,可秦王人麵獸心,稍有不慎,便將反噬!”

雖然隻是五月,空氣中卻盈蕩著令人難耐的暑氣,隻是從岸邊乘船抵達畫舫,李昌額頭都生了汗。

然而這會兒,這位向來在意儀容的皇太子卻顧不得擦拭,神情惶然,語調中甚至透出了幾分質問的味道:“父皇難道不知道,李泓一旦離開長安往洛陽去,那便真的鉗製不住他了嗎?!”

這麼簡單的事情,難道他會看不出嗎?

像是被刺到了痛處一般,李開濟的麵色忽然難看起來,他擺擺手,遣退身邊宮嬪,目光陰鬱道:“彆人不懂,你難道也不懂?朕何嘗不知那逆子不能輕縱?”

李昌聽得怔住,略微一愣,忽然緩過神兒來,眉宇間盈出了幾分喜色:“父皇是打算借機……”

李開濟幾不可聞的冷笑一聲,重新躺回原處,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目光有些晦暗:“秦王往洛陽去開府,想來天策府眾人都很是歡欣……”

李昌麵露不忿,道:“豈止如此!一旦離開長安,到了洛陽,旋即便有天下分裂之虞!”

李開濟還在,尚且鎮不住李泓,倘若他駕崩了,留下一個稟性軟弱的皇太子繼位,李泓豈不是要翻天?

李開濟眯起眼來,半晌,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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