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已至此,李開濟難道能說“不”嗎?
除非他想即刻駕崩。
劇痛使得李開濟的身體輕輕戰栗, 他深吸口氣, 露出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來:“這也是朕心中所想。”
喬妍雖然早就猜到李開濟會做怎樣的選擇,然而真的聽到了,心中仍覺有些惋惜。
如果他真能梗著脖子, 死不點頭, 那才好呢。
李泓不想背上弑父的惡名, 但這並不意味著, 在任何局麵麵前,他都不肯背負這樣一個惡名。
倘若李開濟執意不肯配合, 那等待他的,隻有死路一條。
隻可惜……他太識時務了。
喬妍心中暗歎, 臉上不覺帶出了幾分,李開濟與裴安看見,齊齊打個冷戰。
“宮中人多眼雜,許會生變,謹慎起見, 還是往海池中去吧,”喬妍左右看看,吩咐道:“請聖上與蔣國公登船。”
說完,便先一步出了大殿。
士卒們既跟隨秦王造反, 且已經臨近功成,自然不會再在意李開濟的態度,至於裴安, 便更加不放在心上了,三兩下將人架起,一路拖著出了太極殿,抬手丟到了畫舫上邊。
繩子解開,船槳前擺,畫舫慢悠悠向前蕩去。
李開濟隻覺左臂都失了隻覺,又不曾經過包紮,鮮血順著手臂流到手背,又“吧嗒吧嗒”的滴到了船板上,他勉強支撐起身體,撤下衣袖,艱難的幫自己包紮傷口,裴安見狀,強撐著近前幫忙。
“真叫人感動,”喬妍靜靜看著這一幕,微笑道:“我聽說蔣國公與聖上相交多年,感情深厚,不遜色於兄弟……”
裴安方才挨了她一腳,現下腹腔仍覺鈍痛,跌坐船頭,央求道:“秦王妃,得饒人處且饒人,聖上已經到了這境地,你又何必再提舊事。”
“不提?憑什麼不提?”
喬妍猝然冷笑,手扶刀柄,近前去道:“聖上,你可還記得我叔父?他枉死時,正當而立之年,豈不可憐?我叔母因此傷心染病,沒多久也隨丈夫而去,隻留下一個幼女,難道她不可憐?”
李開濟神情疲倦,無甚精神,狡辯道:“事發之後,朕也曾後悔過,可是……唉,朕當時也是不得已。”
喬妍不聽他這般推諉之詞,繼續道:“聖上,你可還記得劉文靜,可還記得聶良弼?”
她目光痛恨,眼中射出刀劍一般的鋒芒:“他們死了!你明知這二人無罪,卻還是先後將他們處死!”
“我與良弼少年相識,親如兄弟,他死了,還是以那樣的罪名,被你私下處決,正如同一把匕首,緊緊插在我心口,每每想起,便覺心如刀絞!”
喬妍蹲下身去,用冰冷的眸子盯著他,一字字道:“現在你告訴我,當時你隻是不得已?”
李開濟目光中的神采淡了,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辯解一二,然而到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喬妍冷笑一聲,揪住他衣領,將他整個翻過身去,麵朝海池。
李開濟見狀,不禁麵露驚懼,未及說話,便被她按住脖頸,整個腦袋壓進了水中。
裴安見這一幕,想也不想拜年近前去救,喬妍抬起一腳,將他踢進了海池。
裴安“撲通”一聲跌進水中,他不會水,不免格外狼狽,掙紮著向船中人求救,然而未經喬妍允許,卻無人肯相助。
李開濟整個腦袋都被按進水裡,窒息與前途未卜的黑暗交織在一起所造成的恐懼,遠非言語所能形容。
他拚命的掙紮,卻身體卻使不上力,兩腿抽搐,卻無力反擊,池水像磚石一般,壓迫著他的眼睛,他第一次覺得,死亡竟有這般恐怖。
喬妍估量著時間,眼見李開濟快到極限,裴安也快沉下去了,終於鬆開手,一腳將他踢到船艙。
她吩咐道:“去把蔣國公撈上來吧。”
身後隨從應聲,跳下水中,將隻剩下半條命的裴安拖拽到了船上。
“聖上,蔣國公,你們以後應該小心一點,走路的時候仔細腳下,不要像這次這樣不小心。”
喬妍目光依次在這二人身上掠過,淡淡道:“要知道,不是每一次都能這麼好運,有幸逃出生天的。”
李開濟與裴安周身**的,形容狼狽的躺在船上大口喘息,卻連與她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喬妍也不介意,人在船頭,遠遠望向北側的玄武門。
有馬蹄聲自東側傳來,她眉頭微跳,扭頭去看,卻見一行人騎馬而來,直達海池岸邊。
為首之人身體挺拔,目光威儀,察覺到她投過來的目光時,相視一笑。
正是李泓。
這場驚心動魄的宮變,就此宣告圓滿結束。
……
武德九年六月初七,李開濟正式降旨,冊封長子李泓為皇太子,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
李泓入主東宮,其後便是冊妃喬氏為皇太子妃,又加封天策府中親信臣屬,諸多恩賜。
李昌既死,李開濟同樣被幽禁於太極宮,為免海內生亂,也為了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李泓招撫東宮舊臣,又揀選有能者加以重用,對昔日東宮舊黨既往不咎。
即便他再三做了準備,但地方上仍舊免不得有所暴動。
長久的年月裡,秦王一係與皇太子一係,準確的說是與李開濟一係存在著巨大的矛盾,摩擦與紛爭更是難以避免。
現下李開濟倒台,若能平安無事的達成過渡,這自然很好,可若是中間出現幾分錯漏,也不奇怪。
武德九年六月十六日,李開濟降下手詔與裴安:朕當加尊號為太上皇,有司擇日宜速聞奏。
李泓照例推辭,李開濟無奈再請,反複再三之後,後者終於點頭答允,並於六月二十九日,正式裁撤天策府。
同時,又厚賞親信屬臣,使其直入中樞,掌控大權。
武德九年八月八日,李開濟下令傳位於皇太子李泓。
八月九日,李泓於東宮顯德殿登基稱帝,不幾日,又改冊皇太子妃喬氏為皇後,嫡長子李琰為皇太子。
同時,又排定大唐十六衛,以荊州喬氏居於首尾,以彰其功。
第二年的正月,李泓正式改年號為貞觀。
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緩緩拉開了帷幕。
……
李泓登基稱帝,再無後顧之憂,長子入主東宮,做了儲君,而娘家聲勢已極,更沒有好擔憂的地方。
李泓登基不久,便為劉文靜與聶良弼平反,複其官職,又加恩其子嗣,喬妍心事已了,一直壓在心頭的那塊兒石頭,終於有所鬆動。
她孤身出宮去,往聶良弼墳前去哭了一場,再回宮後,人卻病倒了。
喬老夫人與常山王妃進宮去瞧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你隻顧著死去的人,想著無愧於他們,可活著的人呢?我們便活該要為你擔驚受怕嗎?”
喬妍聽得失笑,道:“我隻是病了,又不是不行了,阿娘,你不要多想。”
喬老夫人作勢打她的嘴:“不許說這些胡話!”
“好好好,我不說了,我好好養病,行不行?”喬妍莞爾,神情雖有些倦怠,眼底卻仍舊裹挾著難掩的光彩。
喬老夫人見狀,勉強安心了些,叮囑一側的皇太子與秦王,道:“看好你母後,可彆叫她胡鬨,彆的事情也就罷了,怎麼能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呢。”
皇太子與秦王頷首應聲,也將這事記在心裡了,每日都去盯著母親吃藥,管的比誰都嚴。
喬妍一把年紀了,反倒被兒子們管教著,既覺好笑,又覺心中熨帖。
她這一病,李泓也跟著憂心,這日晚間,喂她吃了藥,忽然輕輕喚了聲:“阿妍。”
喬妍倚在隱囊上,道:“怎麼了?”
“我希望你能快樂些。”
李泓握住她手,道:“咱們不算年輕了,但也不老,將來的日子還很長。四個孩子已經足夠,以後也不必再生了。”
他神情溫煦,目光中有難以遮掩的心疼:“從前我無能為力,你也身不由己,但現在不一樣了。”
聶良弼的死,是她心頭難以愈合的傷疤,這徹底的改變了過去的喬妍,也使得她變成現在這樣端嫻沉穩,人人稱頌的皇後。
可這不是真正的她。
她不該用彆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
喬妍看著他的眼睛,微微怔住了。
“你想做什麼,那便去做吧,”李泓笑了笑,柔聲道:“隻要你高興,怎麼都好。”
他低頭親吻她額頭,伸手抱住了她,神情中有丈夫對妻子的包容,也有男人對女人的愛意:“我想讓你高興。”
喬妍埋臉在他寬闊的胸膛,忽然間眼眶發燙,她環住他腰身,哽咽著應了聲:“好。”
在這之後,喬妍的身體很快好了起來,並且恢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