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太上皇花白的頭發與無神的雙眼,忽然間有些難過。
不是為了所謂的父子之情,而是看到了自己的將來,英雄一世的君主,也會有老去的那一天,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起不得身,握不住刀。
他的後代子孫或許也會如同今日一樣,為權位鬥爭流血,最終勝出的那個人,會踏著其餘人的血淚,登上至尊之位。
皇帝在心底悄悄歎了口氣,道:“荊王這個封號不好,朕會將其改為衛王,叫世子承襲衛王號。”
太上皇看久久的看著他,卻沒有再說什麼,半晌過去,終於道:“知道了。”
……
如果說章太後與荊王夫妻的死,還有那麼一層遮羞布的話,那五姓七望等世家與景從宗親高門,卻是連半分顏麵都沒能留下。
皇帝早就在等這個機會,一個五姓七望主動撞上門來的好機會,第二日便降旨道:“爾等食君之祿,竟有弑君之念,此非人臣之所為!更不必說爾等久居地方,勾結士紳,內部通婚,自成一係,屢有妄念!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複漢室陵邑製度,遷五姓七望於獻陵側,世代長居此地,更勿複還!”
任何一個有作為的皇帝,都難以容忍有什麼東西長久的壓在自己頭上,早先以崔家為首修錄士族誌,已經觸了他黴頭,喬妍過世之前,也著手準備為秦王選妃,世家忙不迭將適齡女郎出嫁,這又是幾個意思?
看不起朕的兒子?!
後來喬妍辭世,這事也就暫且告一段落,隻是這根刺,卻深深的紮在皇帝心裡,如何都不能忘懷,後來又有世家隱瞞賦稅的事情爆發出來,更是忍無可忍,直接撕破了臉。
五姓七望雖有聲望,但畢竟也隻是聲望,皇帝非要這麼乾,他們也無力反抗。
都說是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這話對,但也不對。
時下的鐵打世家,指的是關隴貴族,八柱國與十二大將軍的後代,而不是五姓七望,槍杆子裡出政權,彆的都是虛的。
昨夜才剛剛有人造反,現下皇帝正震怒,這政令下達,也無人敢上疏進諫,迅速的過了中書門下二省,令人前去執行了。
附從作亂的宗室,多半是親近太上皇的老人,還有些是想要伸手從萬年拿好處,又被喬大錘打回去的人,皇帝瞥了眼名單,便沒有再問,該削爵的削爵,該流放的流放,自有朝臣幫著參謀。
至於朝臣裡邊兒,卻有兩家格外紮眼,不是彆人,正是寧國公府與博亭侯府。
“寧國公是昏了頭嗎?”皇帝為此大發雷霆:“受著朕給的勳爵,扭頭造朕的反?!”
陳國公已經去見過寧國公了,眉頭緊皺,隱約嫌惡:“李氏死後,寧國公似乎有些瘋魔了,還有……”
他頓了頓,方才繼續道:“叛逆招供,許二郎其實是被他們綁了,原本是想用他來要挾寧國公,以其軍中舊部謀逆,不想沒來得及動手,寧國公便因李氏的死而深怨聖上。”
“朕不想再聽見這個糟汙名字了,”皇帝冷冷道:“斬立決!”
陳國公麵色有些遲疑:“好叫聖上知道,昨夜寧國公被人從牆垣上打下去,傷了腰脊,現下已經無法站起來了……”
“癱了?癱的好!”皇帝冷笑道:“先前那句話,你便當沒聽見,削去寧國公之爵,叫他這麼癱一輩子吧。”
陳國公應了聲“是”,又道:“那博亭侯府……”
皇帝想起此前喬大錘說過的話,對孔家的態度頗為複雜,看了看左右心腹,道:“你們覺得應當如何處置?”
“孔家是一麵招牌,不能輕易倒下,”鄭國公略經沉吟,道:“廢黜博亭侯爵位,首惡處死,家眷流放,在分家中則一優者,承嗣孔氏一族。”
陳國公頷首道:“臣也是這個意思。”
皇帝久久沒有言語,半晌,才道:“你們真的覺得,孔家這麵牌坊,還有繼續傳下去的必要嗎?”
“臣明白聖上的意思,”鄭國公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現在的博亭侯,已經是近三十代了,不該再享受祖上餘蔭。可孔家畢竟是孔家,天下讀書人的一麵旗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對於大唐始終利大於弊,臣請聖上三思而後行。”
衛國公卻道:“臣反倒覺得,隻要君主賢名,百姓自然景從,何必要拉出這麼一塊牌坊來替自己背書?孔聖人有教無類,值得敬慕,但我們隻需要敬慕這位聖哲,而不是他的後世子孫。以堯之賢德,尤且有丹朱那樣不肖的兒子,更何況孔子?因為周武王英明神武,所以後來幽王昏庸,烽火戲諸侯,百姓也該視而不見,繼續尊崇嗎?”
鄭國公被他反駁,卻也不惱,仔細想了想,又笑道:“衛國公所言同樣甚是有理。”
皇帝靜靜聽他們說完,忽然想起喬大錘講博亭侯世子頗為開明仁善,不禁多問一句:“博亭侯全家都參與謀逆了嗎?世子也參與了?”
“並不曾,”陳國公道:“博亭侯與其二弟有所參與,世子不知。”
皇帝頷首,道:“傳博亭侯世子來見朕。”
作者有話要說: 隻來得及寫到這兒,後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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