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磐磐詫異,賀元逢就更是詫異。
容定濯第一次來看顧磐磐還可以說是巧合,再次到來,絕不可能是碰巧。畢竟,容初嫣入學這樣久,賀元逢也就見過兩次容定濯,兩次顧磐磐都在。
若顧磐磐是容定濯瞧上的女人,他當然不再打主意。太可惜了。
顧磐磐不是賀元逢第一個下手的女學生,前年也有一個家世平平卻貌美的,被他逞欲之後,善後乾淨,誰也不知道。
賀元逢又悄悄看看容顧兩人。
容定濯今日身著暗紫錦衣,外表看著實在年輕。時光似是留在他的二十來歲,雖做文臣多年,卻一直是當年做親軍都尉時那個身形,高挑強健,皮膚光潔緊致,跟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看著沒有什麼兩樣。
除了目光愈加冷漠,身上的威嚴越發深沉迫人,令他充滿一種更為成熟的魅力,彆的似乎都沒有改變。
賀元逢便聽容定濯對顧磐磐說話的聲音很溫和,問:“你平素主臨的是誰的帖?”
顧磐磐就回答:“是穀恩山人。”
容定濯淡淡“哦”一聲,說:“你不適合他的字。你這個字,缺的不是風格,反而是章法與布局,也就是說,缺的其實是基本功。”
顧磐磐這字,風格很獨特,簡直可自成一派,隻是點畫結構上,卻是欠些協調。這些是基本功,還是字練得太少,控筆能力差的緣故,看來從小不是個愛寫字的。
容定濯便走兩步來到她身旁,指了一字道:“比如這個‘奉’字,缺的不是‘神’,反倒是‘形’,你看,你這個一撇一捺,看似舞得瀟灑,其實起筆過於靠下,又毫無筆鋒,整個結構便不好看。”
賀元逢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容相爺對顧磐磐實在太有耐性。容定濯書法比他好,有容定濯指點,賀元逢自是沒作聲。
顧磐磐乍然領悟,道:“的確是這樣。”
容定濯便拿了她的筆,道:“我寫一個給你看。”
兩人一來一往的,容定濯給顧磐磐指點好一會兒。
畢竟是當朝首相,顧磐磐還是覺得還麻煩人家,就主動說:“相爺,今日有些晚了,我得回宮了,下回有機會再向您討教。”
這當然是客氣話,顧磐磐覺得,哪裡還會有下回呢。
容定濯便說:“好。”
賀元逢一直陪著笑,直到顧磐磐和容定濯一前一後離開,才慢慢收了笑容,仍然不敢相信,卻也是不敢再對顧磐磐打主意。
顧磐磐坐的馬車經過安槐胡同時,卻突然感到馬車驟然停下。她有些吃驚,掀開馬車簾子,就見前麵的車夫和一個內侍竟都昏迷過去。顯然是受了誰的襲擊。
顧磐磐詫異看向周圍。這可是宮裡的馬車!雖然不是什麼有品級的,但好歹是宮裡的,誰這樣大的膽子。
她隨即看到兩個陌生男子,而後方一輛馬車裡,下來一道身影。正是先前還在書院裡親切指導她書法的容相爺。
顧磐磐實在想不出容定濯攔住自己去路的原因,難道,也是像那般偽君子,對她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很快冷靜下來,知道他專程為她而來,走不掉,索性下了馬車,直視著他,問道:“容相找我,不知是為何事?”
容定濯能看出顧磐磐的害怕。怎麼能不怕呢,被一個幾乎沒有往來的男子堵在無人的街巷,他的身份甚至令她無法呼救。
他便也沒有對著顧磐磐繞圈子,而是直言道:“不要怕,磐磐。我來找你,是為告訴你一件事。”
顧磐磐詫異看著容定濯,她跟這位當朝權相並不算熟,他為何這樣親昵地稱呼自己。
然而,讓她更為詫異,直接呆愣在原地的,還是容定濯的下一句話:
“磐磐,你是我的女兒。”
這一句話就幾個字,再簡單不過,顧磐磐卻是用好一陣才確定它的意思。
她的喉中像是被一團東西堵住,有好一會兒都發不出聲音。
她看著容定濯,覺得這樣一位大人物,沒有來找自己開這個玩笑的必要。可她還是抑製著失控的心跳,慢慢說:“相爺認錯人了吧?”
顧磐磐當然想要一個父親。
小的時候,她就總是幻想過,她的父親突然有天出現在她家門前,說:“磐磐,爹回來了!”然後像隔壁家的爹舉女兒那樣把她舉起來飛高高。
可是一直都沒有。
再長大一些,她知道自己其實是爺爺撿來的以後,更是時常會想,自己的父親和娘親到底是誰,他們還活著嗎?在哪裡?為什麼和自己失散。他們又是什麼樣子的人。
如果還活著,他們會想念她這樣一個女兒嗎?
正是因為太想要父親,所以她更害怕弄錯,白白歡喜一場。
更何況,在顧磐磐的想象裡,娘親一定是美麗而溫柔,父親多半是踏實而忠厚。
容定濯這樣一個位高權重,過於英俊年輕的父親。她簡直想也沒想過。
容定濯低低一歎,說:“沒有認錯。磐磐,你跟你的娘生得幾乎一模一樣。年紀也是對得上的。”
顧磐磐想要力持平靜,可她的情緒起伏過於激烈,並非她能克製,因此聲音多少泄露了心裡的疑慮,委屈,迷惘,甚至還有怨氣:
“可是這樣多年,我都沒有父親。為何會突然多出一個父親。如果你真是我爹,你有那樣大的權力,為何都不找我?”
顧磐磐並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皮和鼻尖沁染著淡淡的粉紅色,眼睛裡湧出淚花,細細的眉緊皺著,那樣的表情,看起來倔強又可憐。
容定濯看到顧磐磐這個表情,眼睛慢慢眯了眯。這些年,他以為自己早已是鐵石心腸,不可摧折,可居然還是會心痛的。僅僅因為一個女孩的眼淚。
他突然意識到,顧磐磐到底是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都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