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祉玉沉默一陣,當場沒有發表意見,隻是在眾人退下,道:“羅移,帶邢燕奪。”
邢家的案子雖讓大理寺在查,但邢太尉與邢燕奪卻並非關押在大理寺獄,而是在勾沉司的一處密所。用皇帝的話說,是軟禁,而非下獄。
邢燕奪到了乾極殿時,上前道:“臣拜見陛下。”被軟禁數日,邢燕奪的氣質比過去變得要沉靜,銳氣卻還是不減,就像一把名刀,不會因在鞘中就失卻刀的鋒芒。
殿內有一陣靜默。
在邢燕奪擄走顧磐磐的那次,隋祉玉是很想將邢燕奪重處,但如今邢家已上交兵權,想起少年時過往種種,他最終也隻是道:“你父親與你大伯,已決定上交兵權。”
邢燕奪並不算意外,道:“陛下登基的時候,臣就料想過,興許會有這樣一天。”隻不過沒有想到,這天來得如此快。
隋祉玉道:“但是你父親說,希望你能夠繼續帶兵打仗。”
邢燕奪略微斟酌,道:“臣聽陛下的旨意。”
隋祉玉頷首,不輕不重拋出一句話:“那就去帶兵。不過,不是去接掌你父親的兵力,而是去西北軍中。”
邢燕奪聞言大震,一瞬都忘記了規矩,看向皇帝。西北軍正是被邢太尉叫人在軍械上做了手腳,才會在孝原失利,致使當時的主帥折損。皇帝將邢燕奪派去西北軍,大有深意。
隋祉玉道:“你也不是直接就做主帥。我現在隻能讓你做參將,若是你能讓如今的主帥對你另眼相看,能憑你自己的本事取得戰績,朕會允你繼續帶兵。”
他知道,邢燕奪就是天生為戰場而生的人,從小的誌向就是能縱橫沙場,邢燕奪本人的心思,其實比邢太尉純粹得多。將才難得,隋祉玉其實並不想看到邢燕奪從此隕落。
邢燕奪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上戰場,聞言胸中自是激蕩難言,甚至眼眶也有些酸意。他明白,皇帝是要他去贖罪,要他去為邢太尉的毒計將功補過。
隋祉玉又道:“你五次出征,有兩次是對抗外侮,有三次是剿除匪寇,次次皆是大勝。朕知道,你不一樣。”
邢燕奪再次叩跪在地,道:“臣叩謝陛下。臣不會讓陛下失望。”雖然隻有兩句話,君臣兩人卻是都明白,這是邢燕奪拿性命做出的承諾。
至於邢太尉,被拘禁這些日子裡,他染了傷寒,聽說兩個兒子竟上交了兵權,氣得大喊“不肖子”,激怒攻心之下,年紀大了,又是嚴冬侵襲,竟是中了風,半身偏癱,神智不清。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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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燕奪剛離開乾極殿,蒼穹就開始飄雪,初時落得急,雪花大片大片的,隨著風卷舞,宮宇的飛簷翹角漸漸染上素色,與紅牆相映,放眼望去,仿若一個嶄新的純然世界。
邢燕奪出宮的時候,就見邢燕承站在不遠處,帶著一輛馬車在等著接他。
邢燕奪這才知道,是邢燕承寫了信給兩人的父親。
邢燕承早年跟了一個仁心仁術的好老師,行醫這些年,正如邢太尉所說,戰場上的血氣早已失去。
他是真的很喜歡顧磐磐。唯一有過一次殺念,是在上江苑時,顧磐磐傷了膝蓋,他在殿外親耳聽到那姑娘是怎樣被皇帝親昵逗弄,那一瞬的強烈嫉妒,竟讓他想殺了其他得到顧磐磐的男人。
但那樣的念頭也就是一瞬即逝。這些年來,邢燕承內心深處最珍惜的,並非世家公子的身份,而是他這一身靠自己琢磨得來的醫術。顧磐磐這樣的小女孩都有誌向,想要利用身為皇後的地位,推動本朝醫學發展,他怎可能沒有?
真正讓邢燕承下定決心勸說父輩交出兵權的,正是顧磐磐那雙眼睛,或者說,是她那種對醫者始終敬重如一的眼神。
所以,說邢燕承自私也好,無私也好,他寧可家族失去兵權,也不想成為階下囚,隻是想能夠繼續做一個醫者,能讓自己所學能有所用。
這兄弟兩人回頭看了一眼這覆上新雪的連綿宮闕,一起坐上馬車離去。
隋祉玉看一會兒這天色,突然就格外地想看到顧磐磐。問:“皇後呢?”
內侍很快回來答:“陛下,皇後娘娘先前帶著宮人包了餃子,說是今晚要與您吃的。現下與魏王殿下去擁梅園看雪了。”
“是麼?”隋祉玉聽完,哪裡還有心思管政務,起身道:“朕去看看。”
隋祉玉來到擁梅園,這時雪已變小,細如鹽般彌漫在空中。
他果然遠遠就看到顧磐磐和隋祉玉,那兩人走在綻放的紅梅樹間,不知在說什麼,連聲歡笑。
顧磐磐身著紅色鸞紋袍褂,襟領和袖口鑲著白狐膁,毛茸茸的裝飾,讓她的臉蛋看起來更加粉嫩,一雙眼眸更是明如秋水,即使穿這樣多,還是難掩身姿的窈窕,讓隋祉玉看得有片刻失神。
顧磐磐被宮人提醒,說是陛下來了,她立即提著裙子朝隋祉玉跑過去。隋祐恒也是一臉喜悅,大叫道:“皇帝哥哥!”
隋祉玉將這跑過來的一大一小扶住,道:“慢點,下雪路滑,小心摔著。”
說著伸出手,將顧磐磐眼睫上小小的白絮摘下,眼神溫柔得可以將冰雪化開。
因為隋祐恒在,顧磐磐對皇帝這樣旁若無人的舉動有些不好意思,就岔開話道:“陛下給我畫一幅梅花,留作紀念吧。”
她還是第一次與皇帝一起賞雪,心裡有些激動。
隋祉玉自是答:“好。”
羅移見狀,趕緊叫人呈了紙筆過來。隋祉玉就在附近的琉璃亭中畫畫,顧磐磐和隋祉玉在一旁等的時候,想堆雪人還堆不了,就索性搓雪球相互砸著玩。
見皇帝畫好一陣都沒畫完,且畫得那樣專心,顧磐磐有些疑惑地走過去問:“陛下?”
就見那畫上不止有梅花,還有一個紅裙女子,風姿明綽,站在梅花間回眸,笑意嫣然。正是顧磐磐。
旁邊還有隋祉玉的題字:乾道元年冬至,觀吾妻梅園賞雪。
顧磐磐目光落在“吾妻”兩個字上,翹起嘴角,看向皇帝的麵容。
她突然低聲道:“陛下,那天在佛塔裡,我就怕出不來,再也見不到你。”這句話她一直不敢說,現下不知為何突然就說出來。
“不會。朕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隋祉玉道。
他說完將顧磐磐拉近,緊緊箍在懷裡,低頭含住她的唇,細細品啄,綿長而熾烈。隋祉玉長睫低掩,吻得很專注。顧磐磐顧及還有人在,本要掙紮,卻是分毫也不能掙脫,索性也慢慢抬臂抱著他,回應著他。
隋祐恒還在地上刨雪,正要回頭叫姐姐,羅移示意李樘,李樘一把抱起魏王,捂住他的小嘴,拿身體遮住他的視線,就將人帶離開。
梅影婆娑,香雪無垠,隻留帝後的身影緊緊相偎,親吻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