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霍瀾成再度失眠。怕在客廳翻動影響屋內母子,輕手輕腳出了門,站在走廊吸煙。男人頭發淩亂,神情憔悴,不知該與何人傾訴心中苦悶。親子鑒定結果早已出來,江晚的確是他的小孩。鑒於孩子脆弱心理狀況,霍瀾成暫時沒有告訴父親,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承受這份痛苦折磨。
江晚厭惡他,排斥他,身為父親,十年後終於找回自己的小孩,他無比渴望與孩子親近。腦中總是將孩子小時候與長大後的模樣做對比,小時候那樣可愛,那樣柔軟,那樣粘人,為何現在如此討厭自己?
霍瀾成快要無法忍受被自己的親子折磨,無法忍受被他一再拒絕,驕傲的男人被失子的痛苦折磨了十年,再次找到他,隻想將他好好保護在自己身邊,一生愛寵。
走廊上煙霧繚繞,霍瀾成抽完一包煙,嗓子乾得發抖。疲憊地回到房間,喝了一點水,上床睡覺。
精力消耗得厲害,男人睡得很沉,以至於醒來後已是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屋內江美蓮母子已經起床,醫生照例查房,刻意將聲音放得很輕,沒有吵醒霍瀾成。
特護病房隻有一間浴室,在病房裡麵,霍瀾成等醫生離開,拿上東西去屋內衝澡。男人向江美蓮說:
“我用下洗手間。”
江美蓮笑著點頭。
床邊,江晚抱著課本看書,厭惡地皺眉,嘴巴撅起,顯然對霍瀾成很討厭。江美蓮笑著摸他頭,試圖拉近父子二人關係:
“霍叔叔是專門過來保護我們的,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江晚不說話,恨恨看書,他就是討厭霍瀾成,討厭他時時刻刻守在外麵,眼神也時不時瞟向自己,他覺得男人心思不單純。
江美蓮理解兒子心情,無奈歎氣,父子二人要和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不到半小時,霍瀾成出來。頭發濕漉漉滴水,打濕墨綠色T恤衫,男人體型高大健美,下身套著黑灰色休閒褲,腳上踏著涼拖鞋。男人用毛巾擦頭發,將自己換過的衣服拿出來,快步走出房間。江晚怨恨地看著男人背影,霍瀾成拖鞋上都是水,打濕地板,他覺得很煩。
天
氣有些冷,浴室暖熱的水汽湧進房間,傳來清新的檸檬沐浴液味道。江晚火大,霍瀾成用了他的沐浴液!無法克製怒火,衝進浴室,檢查裡麵擺設,看到男人用過的毛巾濕漉漉和自己毛巾貼在一起,憤怒更盛!牙刷也和他的擺在一起,洗臉台上突兀地放著男人的洗麵奶,剃須刀,爽膚水,無比礙眼,無比惱人。走進裡間,果然看到自己的沐浴液被人動過,氣憤地將整瓶沐浴液扔進垃圾桶。
對霍瀾成的厭惡,更上一層樓。
江美蓮平靜地注視兒子動作,什麼也沒說,端了床頭櫃切好的水果,讓他遞給外麵的叔叔。
江晚抱著書裝沒聽見。
霍瀾成簡單吃了些東西,又到了午飯時間。江美蓮讓護工邀請霍瀾成進屋一起吃飯,霍瀾成欣喜走進,看到江晚放下空蕩蕩碗碟,說自己吃飽了。江美蓮表情尷尬,霍瀾成看孩子背過身去了書桌,心中不是滋味。勉強笑笑,說自己已經吃過午飯,讓他們吃。
男人出了門,又靠在走廊拐角抽煙。
高挑的身體依靠在冰涼牆壁上,男人仰頭,吐出一大口濃稠的煙霧。身後傳來一串腳步聲,霍瀾成回頭,看到江晚冷著臉向樓梯口走來。藍色的運動外套領口拉到最上方,遮住脖子,修長的腿上套著淺色牛仔褲,腳上穿著白色運動鞋。
江晚微微低頭,專心走路,沒看到霍瀾成。霍瀾成緊張地站直身體,連忙掐滅煙,捊了捊頭發。待人走近,男人小心打招呼:
“小晚。”
蒼白的臉上滿是誠摯的笑容,江晚抬頭注意到了霍瀾成,唇緊抿,眼光無比厭惡。
霍瀾成心口一涼,看他立刻轉身,衝動問道:
“出來有什麼事嗎?叔叔幫你做?”
江晚收緊衣服,快步回去,不想看他一眼。
再次被人無視,霍瀾成無比傷心。心酸,鬱悶,煩躁,甚至憤怒。從沒有人如此厭惡過霍公子,從他懂事起,身邊之人無不奉承巴結。因為他的孩子,因為愧疚,因為想要彌補,自尊一次次被放在地上踐踏。霍瀾成覺得他應該體諒,應該有耐心,應該溫和,應該等他慢慢放下戒心,無數的理由都告訴他不能急,不能慌,要一點一點來,那是他的孩子,
那是他的寶寶。但衝動總是瞬間的,如同被魔鬼附了身,霍瀾成氣勢洶洶衝進病房,推開房門。他現在就要攤明自己的父親身份!
江美蓮疑惑江晚為何這麼快就回來,江晚剛才告訴她要出門買東西,買沐浴液。孩子回到房間,臉色十分難看,抱著書,一言不發翻開。
房門被猛地推開,發出很大聲響,江美蓮驚訝抬頭,看到霍瀾成握著門把,身高腿長,氣喘呼呼。男人咬著牙,憤怒地盯著江晚,表情冷硬。
江晚看到平時溫和的男人變得惱怒,心中緊張不安,有點害怕,又怪異地滿足,終於露出了本來麵目,對嗎?不要裝什麼好人,惡心!男孩抿著唇,臉色蒼白,眼神黑沉,很不友好的表情。霍瀾成看著他對抗態度,又開始灰心,衝動一瞬,腦子終於清醒,手指握著門把,欲言又止半天,最終什麼也沒說,走了出去。
房門再次被關上,屋內一時安靜。江美蓮錯愕地看向門口,又看向低頭的江晚,不知發生何事,擔心問:
“怎麼了?”
江晚搖頭,繼續看書。心中情緒複雜,既有氣走男人的開心,又有擔心報複的害怕。
江美蓮不好再問,父子兩情況複雜,隻能慢慢調和。接下來一下午江晚都呆在房間看書,沒有出門。吃過晚飯,江晚再次出門,去買沐浴液。開門時有點緊張,害怕霍瀾成還守在外麵等他。
客廳空蕩蕩,沒有人。江晚鬆下心,拉好衣服出去。回來的時候,看到姚欣穿著白大褂,和母親笑著聊天,顯然在等他。
厭惡的情緒再次上湧,女人表現得越是溫柔親切他越是厭惡,他知道她的目的,想要挖掘他的心理,想要用一大堆囉嗦無用的話來安慰他。他討厭暴露自己的脆弱,隻想用尖刺將自己包圍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
男孩的極度排斥讓姚欣有點頭疼,從業數年,第一次遇見這樣頑固的小孩,他不同於其他孩子,複雜的成長經曆讓他內心有了一套自我的辨彆係統,世界被他極端地分為白和黑,母親和他站在小小的白色海岸,其餘全被濃稠夜色包裹,他不相信人心。
江晚一直低頭看書,姚欣和他說任何話都不理,江美蓮也沒有辦法。
姚欣失望離開,江美蓮疲憊地望著兒子,沒辦法對他指責。
晚上九點,江美蓮休息,江晚又看了半小時書,洗漱後要和母親一起睡。
江美蓮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試圖和他商量:
“媽媽晚上和你一起睡不好,晚晚自己睡好嗎?”
旁邊的陪護床乾淨整潔,江美蓮微笑說:
“把床推過來一點,這樣晚晚就可以挨著媽媽了。”
江晚不說話,眼睛通紅。江美蓮看著兒子咬著唇,又快哭出來,心中酸澀不是滋味,歎了一口氣,最終妥協地拍拍身旁位置,示意他上來。
江晚和母親賭氣,背過身,貼在床邊,和母親離得很遠。江美蓮難過地為他蓋好被子,將他拉近一點,說:
“靠過來一點,媽媽蓋不到被子。”
江晚背著身體在床上蠕動,靠近母親,還是不回頭。江美蓮無奈,蓋好被子,閉上眼睛休息。
屋內留著一盞小燈,光線昏暗。十多分鐘後,床上傳來微不可聞的啜泣聲,江晚在哭。江美蓮自然聽到哭聲,難過地撫摸兒子背脊,耐心問他:
“怎麼了,告訴媽媽?”
江晚回頭,依偎進江美蓮懷抱,哭著說:
“媽媽,你會不會討厭我?”
江美蓮驚訝:
“媽媽怎麼會覺得你討厭?”
江晚閉眼不答,默默流淚,他覺得自己很不聽話,很不討人喜歡,母親也會不會對他失去耐心,變得討厭他?
江美蓮抱住他,輕哄:
“晚晚是媽媽的孩子,媽媽永遠不會討厭自己的孩子。”
敏感的小孩,反應過激的小孩。
男孩在母親溫柔的哄勸中終於平靜下來,房間靜謐安靜,快要睡過去之前聽到外麵客廳傳來開門聲,有人進來。再次不安地睜開眼,小心聽著屋外動靜。屋內二人已經休息,霍瀾成沒有進去打擾,脫掉衣服,上床睡覺。下午去網球館發泄掉了多餘情緒精力,打了幾個小時球,球拍都被暴力折斷,霍瀾成肌肉酸痛,躺在床上疲倦睡去。
客廳一陣窸窸窣窣動靜後安靜下來,男人似乎已經熟睡,江晚閉上眼睛,困倦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