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景知道杜縣令是什麼意思,他也知道杜縣令想要抗下的是什麼罪責。
這個時期,華夏人為了反抗洋人的奴役,和洋人爆發過多次衝突,而這些勇士的結局隻有一個——被清政府問責,輕則罷免地方官,把參與鬨事的人關進大牢,並讓當地政府賠償洋人大筆白銀,重則……砍頭,以儆效尤。
樂景作為這次學生暴動的領導人,又沒有家世背景,為了讓洋大人消氣,朝廷很大可能把他推出去殺頭,給洋大人一個交待。
一個小童生的命,哪裡有洋大人尊貴?
樂景長出一口氣,這次是他衝動了。
但是,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這次的事因我而起,我不可能置身事外,讓你一個人頂責。我也要留下來,和你一起承擔。”
杜縣令苦口婆心勸道:“你還年輕,彆衝動,”他苦笑一聲,故作輕鬆回答:“我反正也早就不想當官了,當官太憋屈了,還不如回家賣紅薯。”
樂景坦然回答:“是我組織的學生圍攻洋人和教諭,這麼多人證在,我不可能逃得了。”
是啊,他跑不了的。
而且,他也不想跑。
他這個主犯跑了,很難說餘下的從犯會有什麼好下場。
說不得就是杜縣令替他去死了。
所以他不能跑。
杜縣令也沉默了。
【雙擊666:主播和杜縣令這話是什麼意思?要承擔什麼罪責?
陛下大清亡了:先撩者賤!是那個洋人先動手的!咋的難不成還要判主播故意傷害罪嗎?可是主播又沒動手!】
樂景深吸一口氣,掩去了唇邊的苦笑,用腦電波解釋道:‘如果能走法律程序就好了,可惜現在的清政府就是列強統治華夏的工具,我們這些三等公民哪裡有洋大人的命金貴?’
【巴拉拉:???什麼鬼??
鈔能力:主播的意思是,清政府要學生抵命給洋人賠罪?(黑人問號.jpg)
烏魯魯:不可能吧,這太離譜了!那個洋人是活該!】
‘你們覺得離譜,可這卻是這個時代的常態。’
樂景挑起嘴角,眼中充滿譏諷意味,原主的記憶裡就清晰的記錄了這樣一件事:
‘四年前,巴州府的法國傳教士組織武裝,奴役百姓,縱容教民淫擄燒殺,而朝廷對此不管不問,忍無可忍的當地民眾起義,打死了法國傳教士。你們猜猜朝廷最後怎麼處理的這件事?’
【啦啦啦:……主播都這麼問了,清政府不會是包庇了真凶,懲治了起義的群眾吧?!】
樂景微不可查點了點頭,‘在法國公使的威脅下,巴州府總督於1867年處死1人,杖、徒、充軍數人,由民眾賠款8萬兩銀。”
‘今年年初,起義軍首領又殺法國傳教士,知州派兵鎮壓,然後有個華籍教士卻乘機報複,率教堂武裝殺死群眾145人,傷700餘人,在法國的恐嚇下,清政府反而處死抗議民眾2人,杖、流被捕群眾,賠款18000兩白銀。’
樂景的話讓直播間陷入了一場不可置信的靜默。
這些來自未來強大華夏的觀眾,根本無法想象華夏曾經這麼屈辱過,也無法想象會有這麼賣辱求榮苟且偷生的軟弱政府。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底層的屁民如何關朝廷什麼事?隻要能讓洋大人不再生氣,讓這大清國祚能夠千秋萬代,幾隻螻蟻的性命又算的了什麼?
霍華德和鄭安倫的呼救聲越來越微弱,顯然危在旦夕,在幾百人的憤怒下,這兩個人的命很大可能就交待在這兒了。
杜縣令卻一點也不覺得快慰,相反,他的內心無比沉重。死了洋人,還是個貴族,英吉利國肯定要向朝廷施壓,為了兩國邦交,朝廷一定會交出首腦重罰,讓洋人出氣。
樂景收回看向洶湧人潮的目光,對杜縣令拱拱手,“杜大人,請先容許我回家安置好母親和幼妹,再去縣衙請罪。”
杜縣令強作鎮定,安慰道:“你也不必這麼悲觀,這次是洋人挑釁在先,朝中大人們也不一定會怪罪,這次我們很有可能平安無事。”
“嶽元帥尚能因為莫須有入獄,又何況我們呢?”樂景歎了口氣,無奈道:“國家落後,朝廷軟弱,就要挨打。”
杜縣令怔忪片刻,突然低下頭,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意。
“……我杜某人,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
……
樂景先去教會接了顏靜姝下課,然後和她一起回家。
到家時,黃婉娥吃了一驚,問樂景:“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儀式這麼快就結束了?”
她笑著用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笑眯眯地說:“我今天去菜市場買了一條魚,晚上咱們喝魚湯!”
顏靜姝歡呼一聲,興奮地說:“我也幫忙!今天白夫人告訴我一個做魚小妙招呢!”
如果可以,樂景真不想當個掃興鬼。
他輕輕歎了口氣,這口氣很輕很淡,低的幾乎不能察覺,卻被黃婉娥敏銳聽到了。
“蒼哥兒,怎麼了?怎麼唉聲歎氣的?遇到什麼為難事了,和娘說說。”
顏靜姝也擔憂地看向樂景,“大哥,你怎麼了?”
樂景收斂起所有表情,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
黃婉娥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聲音情不自禁多了幾分顫抖,“什麼事?”
“今天的捐碑儀式取消了,因為教諭要把顏公的石碑獻給洋人,我動員了一些縣學學生想要阻止這件事,那個洋人就當著所有人的麵砸了石碑,激怒了幾百名學生圍毆洋人,那個洋人,怕是性命難保。”
“那個洋人,姓霍華德,是英吉利國伯爵的兒子,朝廷軟弱,不敢冒犯英吉利,肯定要推我出去頂罪,讓洋人消氣。”
樂景閉了閉眼睛,撩開長袍,雙膝跪地,給黃婉娥結結實實磕了個響頭。
他繼承了原主對母親和妹妹的情感,穿越以來後也自覺把這兩個女人當做自己的責任,然而日後他深陷牢獄一命嗚呼一了百了,最對不起的還是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