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紅著眼圈看著年邁的父親,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還是白珍妮搶先給老人一個擁抱,眼喊熱淚,哽咽道:“爸爸,我們回來了。”
老人蘇展眉眼,眼中也浮現淚意,顫顫巍巍開口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媽媽已經等你們很久了。”
樂景抬起頭,驚愕的看著這一幕,他沒想到艾倫和白珍妮也和母親和小妹一同回到了美國,他更沒想到,那個向他搭話的老紳士就是艾倫的父親,大名鼎鼎的美國鋼鐵大王。
……
劉耀和王奇生雖然剪了辮子,但是兩個人並沒有打算生張,在學校裡都戴著帽子掩人耳目。被留學事務局傳召時,他們就戴上假辮子渾水摸魚,是以竟然一直沒有被留學事務局發現。
隻是紙終究抱不住火的。在樂景把母親和妹妹接到美國的兩個星期後,劉耀和王奇生剪辮子這件事就在整個孟鬆中學傳遍了,幾乎每個老師和學生都知道了這件事。
眼見瞞不住了,他們就乾脆摘掉帽子,露出鋥亮的腦門,坦然行走在校園裡。
幾年相處,同學們大概都知道辮子對於這些清國留學生的特殊意義,所以即便腦後的那條辮子讓他們經受了無數非議和嘲笑,他們也不敢剪掉辮子。
現在,劉耀和王奇生這兩個清國留學生卻剪掉了辮子,這相當於對清政府和留學事務局的公然挑釁。
就連老師們都傳喚了劉耀和王奇生,擔憂他們的下場。
沐浴在老師和同學們的擔憂目光中,劉耀和王奇生卻挺胸抬頭,驕傲的仿佛戰士,年輕人們對於接下來的戰爭無所畏懼。
樂景他們到校的時候,就看到兩人驕傲的在人海中穿行。
劉耀和王奇生的光頭上已經長出來一層細細密密的發茬,他們穿著修身的襯衫馬甲長褲,舉止投足落落大方,不看膚色,他們已經是地地道道的美國人了。
兩撥人在走廊上狹路相逢,劉耀望著樂景他們三人垂在腦後的辮子,目光既痛恨又厭惡,他偏轉目標,目不斜視和樂景他們擦肩而過。
“劉耀,王奇生。”樂景在身後喊住了他們,“請等一等,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們。”
劉耀轉身看著樂景,緊繃著臉,戒備問道:“什麼?”
樂景笑著問:“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劉耀裝傻:“什麼怎麼辦?”
“夠了,這種時候就不要裝傻了,沒意思。”顧圖南嗤笑一聲,索性開誠布公問道:“留學事務局肯定是要把你們遣返回國的,到了國內,十之□□要向你們問罪。你們既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那麼一定是想好了退路,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參詳參詳。”
劉耀抿了抿嘴唇,硬邦邦的說:“無可奉告!”說完,他轉身揚長而去。
王奇生欲言又止看了樂景他們一眼,目光愧疚不安,他頓了幾秒,咬牙轉身跟上了劉耀的步伐。
季鶴卿冷笑道:“幼稚。”
樂景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種時候,謹慎點也是正常的。”
顧圖南靠在牆上,雙臂環胸,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容:“你們猜留學事務局什麼時候會找上他們。”
季鶴卿:“我猜三天。”
樂景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用不了那麼久,我猜明天他們就會被抓起來了。”
樂景沒有猜錯。
第二天,留學事務局的幾個士兵闖進教室,從課堂上逮捕了劉耀和王奇生。
與此同時,所有留學生都收到了傳召,讓他們停止一切學業,在留學事務局集合。
樂景三人對視一眼,站了起來,打算跟著士兵一起離去。
“喂!你們沒事吧!”身後傳來焦急的聲音:“這裡是美國!你們可以不用那麼聽話的。”
樂景轉身,對上了湯姆焦急擔憂的臉,心中有些感慨。
兩年前的那場棒球賽改變了很多東西,湯姆的態度就是其中一樣。
那場棒球賽最終以清國留學生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孟鬆城的報紙上長篇累牘報道了這場出乎意料的勝利,樂景現在還能記得報紙上不甘心的酸溜溜的話,就算再不甘心,樂景他們的勝利也是確鑿無疑的,報紙上的酸言酸語,反而更讓他們開心,覺得揚眉吐氣。
湯姆雖然是個小學雞,但是個信守承諾的小學雞。
賽後,他和自己所有的小夥伴在大禮堂,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向樂景他們鄭重道歉,親口承認了他們的實力,表示以後會公平對待他們。
湯姆本性不壞,他之前的種族歧視,不過是對陌生事物的排斥和懷疑,以及瑪利亞對樂景的愛慕,讓他對以樂景為代表的留學生團體產生了深刻的敵對情緒。
樂景他們用自己的才華和實力折服了他,讓他再也無法出言詆毀他們,並且真心佩服起他們的實力起來。
後來,在樂景給了湯姆“路易斯小姐的親筆簽名”後,兩人就徹底成為了朋友——當然,在樂景的鐵石心腸下,瑪利亞的移情彆戀也是這份友誼的助攻之一。
總之,樂景和小夥伴們,憑借自己的實力,真正贏得了全學校的尊重,現在,已經很少會有人對他們種族歧視了。
清國留學生也成為校園裡最受女孩歡迎的群體,女孩們都認為東方少年們溫文爾雅,聰明機靈,尊重女性,擅長運動,克己守禮,是很合適的男朋友人選。
隻是……
顧圖南的遭遇太過慘痛,在一代又一代留學生內部的口耳相傳下,沒有多少人敢和女生接近,即便有一兩位勇士,也和女孩偷偷摸摸的宛如地下黨接頭。
這是這兩年來的一個不算愉快變化。
樂景收回思緒,對湯姆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我們沒事的,不用替我們擔心,放心吧,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
迎接劉耀和王奇生這兩位剪辮少年的,是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暴。
一到留學事務局,他們兩個人就被強摁著跪在地上。
士兵扒開他們的褲子,當著118名留學生的麵,露出他們雪白的屁股,舉起巨大的竹板狠狠向他們的屁股抽去。
白嫩的屁股上立刻多了幾道猙獰可怖的紅腫血痕。
劉耀和王奇生痛呼出聲,慘叫連連,台下諸生有的臉色慘白,神情驚慌,滿頭大汗,有的神情憤恨,不甘不願,還有的,表情平靜,看不透心事。
戴元鐵青著臉,暴跳如雷,引經據典痛罵兩人,甚至還罕見的說了臟話。
“他娘的!你們這兩個大逆不道的畜生!亂臣賊子!藐視聖恩,無法無天!我要把你們送回國內砍頭!我要殺了你們!你們這兩個漢奸走狗!你們是洋人養的哈巴狗嗎?剪辮子,還改信基督教?我要是你們母親,一生出來就應該把你們掐死!你們這樣,對得起你們的父母親人嗎?你們就忍心讓你們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劉耀和王奇生本就慘白的臉色因為戴元的這番話更加難看,額角青筋暴起,麵目猙獰如惡鬼。
劉耀斷斷續續說道:“我……我,父母、雙亡,我家……沒人了。”
王奇生紅著眼睛,艱澀開口:“我媽,不是,隻有我一個兒子。”
戴元隻覺得一股氣直衝腦門,他要氣炸了!
他高高揚起手,想要狠狠甩給他們幾巴掌,手腕卻一疼,被人握住了。
他赤紅的眼睛對上一雙寒星似的雙眸。
“你要乾什麼?反了你了!放手!”戴元對樂景怒喝道:“我讓你放手你沒聽到嗎!”
樂景輕蔑一笑,高聲道:“先生就彆嚇唬人了。朝廷根本不可能砍他們的頭,最多是訓誡一番。”
“這次出國留學,可是由聖上點頭,總理衙門親自督辦的,結果留學生中卻出了幾個要被砍頭的謀逆,這傳出去聖上和朝廷的臉往哪放?”
樂景寥寥幾語就點明了其中的彎彎道道,劉耀和王奇生明顯鬆了口氣。
戴元臉色一變,勃然大怒,想要舉起另一隻手狠狠給這個不服管教的刺頭幾巴掌,讓他明白何謂尊師重道,下一秒,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的眉心。
樂景從容笑道:“先生還是老實一點的好,我手裡的槍可不長眼睛。”
戴元睜大眼睛,驚駭地望著樂景,臉色幾經風雲變幻,最終定格在了憤怒上,“顏澤蒼,你要造反不成?”
樂景點了點頭,笑嘻嘻道:“對啊。”
戴元一噎,瞪著樂景的眼神仿佛親眼看到了哥斯拉,他剛剛那句話隻是下意識的痛罵,他根本沒想到顏澤蒼會直接承認自己要造反。
正在給劉耀和王奇生打板子的士兵舉著手裡的竹板,向樂景撲去,下一秒,十幾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們。
顧圖南舉著槍,麵無表情說:“不許動。”
下方的留學生們一派嘩然。他們驚慌失措的看著十幾個突然掏出槍對準教員和士兵的同伴們。
戴元這下真是驚懼了,“你們,你們真要造反嗎?!”
“就憑你們這十幾個人?!”
樂景平靜說道:“就憑我們這十幾個人。”
他收回束縛著戴元的右手,從口袋裡拿出來一把剪子。
他一手堅定不移握搶,手起剪落間,腦後沉甸甸的辮子落在了地上,半長的短發如瀑布般在樂景腦後展開。
戴元驚呆了。
他睜大眼睛,張大嘴巴,嘴唇哆嗦幾乎說不出話來。
樂景的行動仿佛一個信號,顧圖南率先減掉了辮子,然後便是季鶴卿,以及剩下的十幾位持槍學生,在接二連三的辮子落地中,一個又一個自由人站了起來。
他們都是樂景他們在這三年時間裡,不辭辛苦說服發展的同誌。他們手上的槍,則是多虧了艾倫的鋼鐵大王父親資助。
樂景快意一笑,對戴元,對劉耀和王奇生,也對教室裡的所有人說:“我們自由了。”
此後,他們會自由地踏上一條九死一生的道路,直到親自為大清敲響喪鐘。
就像後世一部影視劇裡的台詞那樣——大清索我命,我誅大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