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之吾輩愛自由(54)(1 / 2)

雖然樂景早就知道季淮璋抵達美利堅的消息,但是樂景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相遇,而且還是在這種場合。

儘管當初季鶴卿在做出決定的時候肯定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猝不及防間直麵季淮璋,還是對他造成了直觀的衝擊,樂景已經很久沒看到季鶴卿如此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的模樣。

少年本就白皙的臉色現在更是看不到一點血色,長睫顫抖,瞳孔渙散,身體僵硬凝固成了一塊石頭。

如此狼狽虛弱,和出行前少年的神采飛揚判若兩人。

他想也不想飛快拉上了馬車的窗簾,阻礙住季鶴卿看向外麵的目光,摁住了他的肩膀,沉聲道:“彆下來了,你就坐在馬車上,等我們回來。”手下溫熱的身體正在輕微的發抖,可以想見季鶴卿心中正在發生多麼劇烈的動搖。

就算平時已經是長成了沉穩大人的年紀,在骨肉至親麵前,季鶴卿還是會變作一個無助的孩子。

讓現在的季鶴卿去麵對季淮璋,未免太殘酷了。趁現在季淮璋沒有發現,季鶴卿可以躲起來,由樂景獨自來麵對他。

眼下也不是適合發生衝突的場合。

等日後季鶴卿做好心理準備,祖孫倆再好好談談。

季鶴卿垂眸不語,緊咬牙關,放在膝頭的雙手握成拳頭,白皙手背青筋暴起。

正在整理禮服艾倫和白珍妮動作不約而同一滯,狐疑的看著季鶴卿,艾倫問:“季,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白珍妮聯係到樂景剛剛的動作,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想法,她小心探問道:“外麵……怎麼了嗎?”

樂景歎了口氣,輕聲解釋道:“鶴卿的爺爺……也收到了宴會邀請,現在就在外麵,他們祖孫倆關係不太好。”

艾倫和白珍妮是知道內情的,知道這個關係不好已經是很委婉的說法了,以清朝官員的頑固和保守,季鶴卿的叛逃足以讓這對祖孫成為仇人。

白珍妮立刻說道:“阿卿,你不要下車了,就呆在馬車上。”她安慰道:“你爺爺現在肯定在氣頭上,等會兒我們幫你說說話,你爺爺消氣後你再下來。”

艾倫也說:“是啊,你們畢竟是血脈親人,親人之間能有多大的仇怨呢?”

季鶴卿宛如發條上鏽的機器人,僵硬地搖搖頭,“你們不了解我爺爺,而且我們之間的分歧……比太平洋還要廣袤。”

他慢慢抬起來頭,臉色依舊沒有血色,眼神卻已經平靜了下來,少年抿了抿嘴唇,乾澀開口,“我要下去見爺爺。”

迎著好兄弟和艾倫夫妻擔憂的目光,他長出一口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早在選擇這條路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覺悟,我必須要麵對,不能逃避。”

樂景沉默了一下,伸手覆上了季鶴卿緊握的拳頭,“我陪你,彆怕。”

季鶴卿表情緊繃,宛如即將踏上戰場的戰士,看向樂景的目光裡流淌著淡淡的暖意,他用力笑了笑,輕聲說:“嗯,有你在,我不怕。”

……

樂景和季鶴卿下車的時候,季淮璋已經不見了,雖然季鶴卿沒有說,但是樂景可以察覺他肉眼可見鬆了口氣。

樂景和季鶴卿跟在艾倫和白珍妮後麵,安靜進了會場。

隻是他們想安靜低調,艾倫和白珍妮金光閃閃的家世背景卻在第一時間吸引了全場人的注意力,宴會的主人羅德尼.喬立刻放下正在交談的季淮璋,熱情的迎了上來,和艾倫和白珍妮親熱寒暄。

被丟下的季淮璋麵色看不出絲毫不悅,他沉靜的臉色卻在看到跟在艾倫和白珍妮身後的那個熟悉麵孔時驟然微變。

六年未見,男孩也長大了,麵龐徹底脫去稚氣,多了幾絲棱角,隻是模樣還是露著幾絲文弱女氣,不夠剛強。

男孩也長高了,身體挺拔,長身玉立,也隻是比人高馬大的羅德尼.喬低了半頭而已,他現在比他爹還高。

季鶴卿垂著眼睛,幾乎是鼓起全部勇氣,才抬眼向爺爺的方向看去,先是為爺爺眼中的懷念而模糊了視野,接著親眼目睹這雙眼睛慢慢蛻變成一雙政治家的眼睛——在這雙眼睛裡全然看不到祖孫久彆重逢的溫情脈脈,這是一雙屬於政客的眼睛,在冷靜評估分析審視著一位敵人的分量。

這讓他心神大震,如遭重擊。

樂景同樣注意到了季淮璋的審視目光,他微微偏頭看向身側的季鶴卿,不出意料察覺到了他僵硬的站姿。

他在心裡再次歎了口氣。

正在和主人寒暄的白珍妮沒有注意到祖孫倆的互動,好心想把兩個孩子引薦給羅德尼.喬,側了側身子,招呼樂景和季鶴卿上前,“這是顏澤蒼和季鶴卿,他們都是我和艾倫看著長大的孩子,您應該知道他們,前不久就是他們代表全體華人,把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告上了法庭。”

樂景拉了拉季鶴卿的袖子,示意他回神,然後首先站了出來,露出標準的社交笑容,“您可以叫我顏,我在哈佛經常聽到您的大名,如今總算能見到您了。”

羅德尼.喬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身體微微發福,皮膚被曬成小麥色,笑道:“我也對你是久仰大名,一直很想交你這個朋友,艾倫和白珍妮都是我的朋友,你既然也是他們的朋友,那麼也是我的朋友。”

此時他的心裡也有點驚訝,他原本隻是隨手邀請了這個東方少年,其實心裡並沒有對他如何看重。但是他沒想到顏竟然還有這麼強勢的人脈關係,看來他要重新修改對他的看法了。

所以他一掃剛才的冷淡,和樂景熱情攀談了一會兒,在艾倫夫婦麵前做足了和藹長輩姿態。

宴會裡客人這麼多,羅德尼.喬不可能一直和他們寒暄,所以沒過多久,他就禮貌辭彆了他們,走到門口熱情招呼其他重要客人了。

在樂景和羅德尼.喬寒暄期間,季鶴卿從始至終都很沉默,宛如一個安靜的雕塑,麵無表情,眸光暗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季淮璋則早已收回了看向這裡的目光,在無人敵角落裡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白珍妮擔憂的目光在這對祖孫倆之間徘徊,在樂景耳邊輕聲問道:“阿卿看起來很不好。要不,你們先提前離開這裡吧。”

樂景搖了搖頭,理智說道:“他總要麵對,不可能逃一輩子。”

他拉著季鶴卿的袖子,徑直向季淮璋走去。

頭戴頂戴,身穿深藍色官袍,留著大辮子的季淮璋在香衣鬢影的宴會裡是一個不擇不扣的異類,他的身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真空地帶,紳士淑女們在一旁,異樣的目光在他身上流連,隱晦的竊竊私語連綿不絕。

季淮璋表情鎮定平靜,不見絲毫尷尬,坦然自若。

樂景莫名想起來香港電影裡的清朝僵屍,也是和此時的季淮璋那樣……落後迂腐,和世代格格不入。

“好久不見了,季大人。”樂景率先開口打招呼道:“沒想到會在這個場合遇見您,您近來身體可好?”

季淮璋收回釘在季鶴卿身上的冰冷目光,不鹹不淡回答了樂景的問題,“老夫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你們好厲害的手段,是老夫小看你們了。”

季鶴卿終於抬起頭,僵硬肩膀突然卸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勇敢的看向季淮璋的臉:“我們應該有個共識,家醜不可外揚,不能在這裡鬨起來讓洋人看了笑話。”

季淮璋冷笑一聲,看向季鶴卿的目光銳利刺骨,“我還當你沒臉沒皮,什麼都不在乎了,原來還是知道一點禮義廉恥的,還算有點人樣。”不過他倒是沒有反駁季鶴卿的話。

他就算想清理門戶,也要關上門來清理。他和季鶴卿都是清國人,他們的一言一舉都代表著清國的顏麵,私下裡不和無所謂,但是如果在洋人麵前鬨起來,可就太有失體統了。

季鶴卿臉色泛白,目光微微瑟縮,顯然被季淮璋的話給刺傷了。

因為人隻在親近的人麵前卸下鎧甲,露出軟肋,季淮璋隨意的一句話對他就是傷心痛肺的打擊。

樂景心中甚至生出一絲愧疚來。如果不是他,季鶴卿又怎麼會踏上了一條眾叛親離的道路?

如果沒有他,他現在依舊是季家大少爺,上有爺奶爹娘疼寵,下有兄弟友愛,他可以呆在家裡懷抱虛無縹緲的俠客夢,繼續做無憂無慮的官N代。

他本可不必背井離鄉,背叛階級,眾叛親離,不必為了替後來人開路而身先士卒披荊斬棘嘔心瀝血。

他季鶴卿,世代簪纓,名門望族裡的天之驕子,出身大地主大官僚階級,天然的保皇黨,說白了,那些泥腿子的未來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本可以自私,本可以享樂。

但是他沒有。

所以他才在今天不得不麵臨如此難堪的局麵。

樂景忍不住開口想替季鶴卿辯白,“鶴卿學習一直很努力,他和您一樣熱愛華夏,想要學成後報效國家,他現在正在麻省理工大學裡學習機器製造,這所學校在國內被稱為波士頓機器大學院,一所很有名的大學……”

季淮璋嚴厲的打斷了樂景的辯白,問:“你口中想要報效的國家,是如今的大清嗎?”

這個問題太過一針見血,樂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說不上來了?也是,這個問題無需再問。”季淮璋冷靜說道:“早在你們剃掉辮子的那一刻,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樂景終於沒忍住發出質問:“您也是漢人!您難道不向往唐漢的榮光,向往宋朝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開明氛圍嗎?您難道不知道滿人一直在提防排斥漢人嗎?”

季淮璋搖了搖頭,看著樂景的目光仿佛在看小孩子瞎胡鬨,他沉聲回答了樂景的質問:“我怎麼不向往,怎麼不知道?”

“但是,大清雖然不好,但是也沒有很差。”

這個中年漢人留著滑稽的長辮子,穿著宛如香港片裡的僵屍官袍,眼神痛楚,侃侃而談:“如果大清倒下,天下必將大亂,烽煙四起,誰都想做皇帝,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屍山血海,國家四分五裂,引來無數外國豺狼的撕咬,屆時國將不國,華夏文明甚至可能斷絕。”

他逼視著樂景,目光中藏著重若萬鈞的力量,“這點,你們想過嗎?”

樂景突然失去了所有語言,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季淮璋的問題。

樂景知道正確的答案,但是他卻無法說服季淮璋那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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