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之吾輩愛自由(69)(1 / 2)

收到顧圖南的回信時,樂景正在辦公室寫教學日誌,行商的聲音在門外傳來,“顏先生,您的信!”

樂景連忙放下筆,從屋裡走了出來,迫不及待地從商人手裡接過信,卻不拆開,追問商人:“我大哥看起來如何?身體怎麼樣了?”

商人說:“他看起來還好,我打聽過了,他傷的不嚴重,我去見他時,他走路如常人一般,就是精神看起來不太好。”

樂景歎了口氣,“畢竟剛從戰場上下來……”他又問:“他有沒有話轉交給我?”

商人說:“他讓我轉告你,他挺好的,吃得飽穿得暖,也不缺錢花,讓你不必擔心。”他笑道:“他還年輕,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樂景點點頭,溫聲道謝,然後從錢包裡拿出錢給了商人。

送走商人後,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眉頭緊皺,隱有愁容。

如此罕見的表情自然引來了學校裡同學們的異樣的眼光。

打他們從與先生見麵的那天開始先生就永遠是笑容滿麵的,天大的困難在他麵前似乎都不值一提,就算學校裡的學生調皮搗蛋了,他也是溫聲細語的處罰他們,亦或者是笑容滿麵地把他們逐出學校——當然這有點可怕就是了。

所以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先生露出這樣憂愁的表情。

一名女學生猶豫了一下,怯怯問道:“顏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嗎?”

樂景這才如夢初醒的抬起頭,笑了笑說:“沒什麼,快去上課吧。”

他拿起信,走進辦公室拆開,映入眼簾的是顧圖南沉鬱頓挫的筆跡,從他的筆跡就可以看出他此時苦悶迷茫的心情。

顧圖南在心裡先恭喜了樂景在昌平村取得的成就,然後對他的鼓勵表達了感謝,最後說自己會好好思索下自己未來的路,讓樂景不用擔心,在昌平村好好發展自己的事業。

信中對自己的苦悶迷茫悲憤隻字不提。

樂景知道,以顧圖南驕傲的性格,能寫出這樣一封回信已經是極限了。他是絕不肯給樂景添麻煩,讓樂景再來安慰他的。

因為這對他來說……是無能的表現。

樂景再次歎了口氣。

這段日子來,他不知道已經歎了多少氣。

他越發覺的知道未來對他而言其實是一種詛咒,他就算知道未來,也什麼也無法改變。

早在顧圖南被上官調到閩州海師裡的時候,樂景的心就提了上來。

中法海...戰這件事在樂景的時空中也有發生。他知道這場戰爭會收獲如何慘烈的結局,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閩州海師近乎全軍覆沒的命運。

而他……無能為力。

樂景隻是一個人,他左右不了戰爭的局勢,他無法讓法國退兵,也無法讓朝廷突然擁有血性。

他同樣也無法讓自己的同學遠離戰場。

少年們何其驕傲,他們遠渡重洋歸來的目標不就是為了振興這個國家嗎?如果在強敵麵前為求生而逃,在戰場上當了可恥的懦弱的逃兵,那麼一開始他們就不會選擇出國。

所以樂景是注定說服不了他們的。如果他真的要說服他們從戰場上不戰而逃,恐怕下一刻包括顧圖男在內的同學們就要與他割袍斷義了。

他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已經回國的季淮璋寫封信,在信上痛斥法國人的狼子野心,希望朝廷能夠強硬回擊法國的侵略,不要寄希望於和談能解決問題。

那封信送出去後,就石沉大海。

在樂景的焦急的等待中,一個月後,他終於收到了季淮璋的回信。

季淮璋信很短,隻有幾句話。

“打不過,如何能打?”

“此事與你無關,莫要再詢問。”

樂景的一顆心,徹底跌入穀底。

他甚至無端的有種想要放聲大笑的衝動。

打不過。

好一個打不過。

看來這些主張洋務派的官員心裡也門兒清,知道他們所謂的洋務運動不過是個笑話罷了,以清政府大小官員貪汙**、欺上瞞下的風氣來看,這所謂的水師能有幾分實力?

如果他們但凡能把朝廷撥下來的銀子的1/10用於水軍建設,但凡能夠製定嚴明的紀律,甲.午.中.日.海.戰清國又如何輸得這般徹底和淒慘?若沒有甲午海戰的戰敗,列強又如何能夠發現這所謂的天....朝上國的虛弱本質——大清已經虛弱到連一個小小的日本都抗衡不了的地步了,這樣虛弱的大清又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有這麼一塊肥肉,都在嘴邊了,張嘴就能吃,那麼為什麼不張嘴呢?

由此,掀起了列強瓜分中國的狂潮,中國徹底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清政府由此成為了列強統治中國的工具。

在明白了朝廷的態度後,樂景立刻給顧圖南寫了一封信。為了不給顧圖南惹火上身(他不知道水師會不會搜查信件),他在信裡絲毫沒敢提清政府的退避和軟弱,他隻能暗示顧圖南,和談無望,早做打算,要提防法國的率先攻擊,讓他以保全性命為要。

信寄出來後,樂景枯坐了一下午,他的腦子裡回憶起一幕幕往事。在美國的那幾年竟然是他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早在踏上國土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流血和犧牲將和他終生相伴,誰都會死,包括他。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臨近的時候,樂景卻發現,太痛了。

他明明知道戰爭會失敗,他們會死。

可是他卻什麼也做不到。

甚至他隻能眼睜睜的目睹他們走向那必然的死亡。

知曉未來對他而言,不是金手指,而是殘忍的詛咒。

顧圖南這次僥幸沒死,但是……焉知他接下來會不會死?

隻要他依舊堅持自己的夢想,隻要他一直在不停探索未來的出路,那麼他的未來……九死一生。

樂景合上顧圖南的信,慢慢趴在桌子上,眼淚奪眶而出,很快浸濕衣袖。

七百多條性命啊。

還有他親愛的四位同學……

他們也曾有遠大抱負,他們也曾為中華崛起而讀書,他們也曾勇敢熱烈的活著。

……

第二天的早上,樂景走進學校前麵的小廣場,登上主席台,深深凝望著安靜排成方隊的密密麻麻的學生們。

學生最大的十五歲,最小的五歲。

這三年時間,學生們來來走走,最後留在這裡的共有153名學生。這麼多學生,樂景一個人,即便隻對他們進行最基礎的掃盲也有點力不從心,所以說這在這三年裡,學校裡陸陸續續增添了三名教師。學校也經過了幾番擴建,修了一個小廣場。

雖然沒有五星紅旗,但是樂景每周周一清晨,樂景都會在廣場上發表講話,這也是塑造校風校紀的好場合。

“今天,我講話的主題,和以往都不一樣。”樂景說:“我們來聊一聊最近的事。去年的時候我應該跟你們說過,法國在跟我們國家打仗。上個月的時候,法國人的船開進了閩州馬江,向閩州水師宣戰。”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在學校裡講這些事。

學校應該是純潔的,孩子們的課桌也應該是乾淨不見血腥的。他希望孩子們學習,是因為向學之心,是因為學習的樂趣,而不是為了國仇家恨,為了殺人。

那樣的人生,太狹隘,也太痛苦了。

可惜,時代的浪潮越來越近了。

亂世……就快來了。

亂世中,很難容得下一張書桌。

他這個當老師的,很快就要護不住他們了。

也許在這個時代,學習這件事……根本無法保持最初的純粹。

樂景斂去心中的種種憂思,淡淡問道:“你們猜一猜,誰贏了?”

台下學生麵麵相覷,最後,前排的一個小個子男生舉起了手。

“李洋,你來說。”

李洋不假思索回答:“肯定是我們的水師敗了。”

樂景有點驚訝。他沒想到會從李洋嘴裡得到如此回答。

他沒有在課堂上提及過戰事結果,他不想用這些事來打擾學生平靜的學習生活。這裡消息閉塞,閩州的消息應該不會這麼快傳過來才對。

樂景問:“你這是從誰那裡聽說了這件事嗎?”

李洋搖搖頭,理所當然回答:“我沒有聽說過這件事,隻是我覺得應該是朝廷輸了,畢竟這麼多年來,朝廷和洋人打仗就沒贏過。”

一口氣就這樣梗在了樂景心口,讓他幾乎說不出來話。

應該是朝廷輸了。

應該。

這麼多年對外戰爭的失敗,導致就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丟掉了心氣,覺得“應該”了起來。

畢竟,這個朝廷,隻會鎮壓國內的農民.起.義,對同胞舉起刀子毫不手軟,對洋人就先軟下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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