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之吾輩愛自由(80)(1 / 2)

剛下了一場山雨,空氣中還漂浮著清涼的水汽,山道兩旁的乾枯樹枝水淋淋的泛著光,滾圓晨露在黯淡落葉上晶瑩剔透。

山道下方突然傳來倉促慌亂的腳步聲,暗棕色的牛皮鞋重重踩碎了潮濕的落葉,深深陷入泥濘的山路,泥水四濺,皮鞋和西裝褲邊上泥星點點。

季鶴卿現在卻沒空管這些。

他跌跌撞撞在山道上跑著,神色倉皇,眼皮紅腫,雙眼淚水漣漣。

一幕幕往事在他腦海裡浮現。

那年津市教案,他們三個人說:“若天下不平,我為劍,平之!”

那年赴美輪船上,飛鵬說:“我想發展工業,實業救國。”

後來,他們第一次坐美利堅的火車,季鶴卿第一次見到了這麼可怖的鋼鐵巨獸,巨無霸的怪物攜帶著排山倒海般勢不可擋的威勢呼嘯著穿過美洲大陸,他的內心幾乎是膽怯絕望的。

他清楚的記得,飛鵬那時候哭了。

“我好怕。”他輕聲說:“清國太落後了,太弱了。”

“我們為什麼這麼落後?”

“我們怎麼可以這麼落後!”

“再這樣下去,世界上還有中國嗎?”

飛鵬的質問何曾不是他的質問?

飛鵬的苦痛迷茫何曾不是他的苦痛迷茫?

從那一天開始,就有一個小小的夢想在他們心中萌芽。

他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把西方優越的技術都帶回國內,讓華夏也能有西方有的一切,不必仰人鼻息。

他是一直知道飛鵬的鐵路夢的。

飛鵬也是為此回國的,為此他甚至不惜收起一身棱角,重新蓄發留辮。

飛鵬在鐵路局的生活很是苦悶,雖然他在信裡從來報喜不報憂,但是季鶴卿還是可以猜到,而其他同學的來信也佐證了這一點。

季鶴卿雖然心疼,但是卻堅信以飛鵬的能力,他總有一天可以實現夢想的。

然而……他不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他不知道飛鵬秘密參與了革.命,他更不知道起義失敗後,飛鵬會……

季鶴卿臉上糊滿了眼淚,腳下不知道絆到了什麼,一個踉蹌趴在了地上,乾淨的西裝頓時浸透了泥水。他即刻狼狽的爬起來,不管不顧的繼續向前跑去。

飛鵬,你還沒有鋪建國產鐵路呢!

你怎麼可以……?!

季鶴卿一把扒開擋路的枯枝,衝進了一塊開闊的平地。

枯黃的草地上,低低矮矮的墳包起起伏伏,兩個人背對著他們站在一個低矮的新墳前,正在上香。

香氣嫋嫋,在晨霧中穿行,風卷起幾枚紙錢,轉著圈飛到了季鶴卿的身前,輕輕撞到了他遍布泥濘的皺巴巴西裝上。

季鶴卿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失去了熱度,肌肉一點點僵化,蛻變成沒有知覺的石雕,雙腳如植物的根莖向地底探去,他多想化作一棵樹,不知冷暖疼痛,不通情感,這樣他就不必麵臨這一切了。

“長生……”他虛弱的喊出聲,聲音卻低得近乎耳語:“彆開玩笑了,飛鵬他沒事的對不對?”

背對著他上香的青年背景一僵,他慢慢轉身,漆黑雙眸死氣沉沉,臉色青白,唇色沒有一點血色,宛如地獄裡的鬼魂在幽幽望著人世。

季鶴卿心頭劇震,長生的眼神好似一悶錘重重擊中了他,讓他昏頭漲腦,天旋地轉,在這一瞬間,他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力氣,重重跌坐在地上。

他睜著眼,茫然的看著地上那個小小的墳包,怎麼也無法把那個小小的墳包和高大的顧圖南聯係在一起。

飛鵬很高的。

他足足有1.87米,是三兄弟中最高的那一個,怎麼可能變得這麼矮了?

長生慢慢走到他身前,臉色疲憊僵硬,遞給了他一根香,“……去給飛鵬上炷香吧。”

季鶴卿呆怔許久,抖著手伸了出去,試了幾次才捏住小小的一根香,他茫然的看著長生,“長生,這不是真的對不對,我是不是在做夢?”

長生臉頰抽動一下,死氣沉沉的雙眸浮現真切的痛苦和難過,這甚至讓他表情鮮活了一些,看起來不像是個死人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低著頭,雙手握拳,痛苦自責道:“如果不是為了救我,飛鵬根本不會回國,也就不會踩中陷阱被抓。”

什……什麼?

季鶴卿眨了眨眼睛,兩道淚痕蜿蜒而下,聰明的大腦卻在此時上了鏽,讓他有點聽不明白長生的話。

“你不必自責,這件事不是你的錯。”站在墳前沉默許久的顧寧突然開口這麼說道,因為背對兩人,季鶴卿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聽到他用沙啞麻木的聲音說道:“是我兒……命短。”

“不!這都是我的錯!”長生紅著眼睛,嘶吼道:“如果不是我執意留在國內,怎麼會成為他們威脅飛鵬的把柄!我當初被抓起來的時候,就應該告訴飛鵬一聲,讓他不用為我擔心,不要回國……”

“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是我害了飛鵬……”

他哽咽著低著頭,雙肩都在顫抖,垂在身側的兩個拳頭青筋暴起,單薄的身體仿佛一陣風都能吹走。

季鶴卿終於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他倒抽一口冷氣,一股寒氣在他五臟六腑流竄,內臟一點點結冰,化作堅硬的冰塊,讓他打起了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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