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鶴卿在今天的日記裡寫道:“3月30日,晴,今天是長生的頭七,也是我帶著他離開港城的日子。”
當天清晨,他懷裡抱著好友的骨灰,麵無表情地走出了港城一家旅館大門。
他的朋友為了他們死了,可是這座城市的人們依然在無知無覺的過著他們快樂的小日子。
季鶴卿想,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地方就是港城了。
這座城市奪走了他這輩子最好的兩個朋友。
他年輕的朋友,他才華橫溢的朋友,他懷抱理想勇敢無畏意氣風發的朋友,皆不得善終。
他們曾經約好同年同月同日死,最後他們都丟下了他。
英雄走的時候,不應該大雨傾盆,雷聲滾滾為他鳴冤嗎?為何今天卻是個晴天?這樣晴朗的天氣,似乎就連他的悲憤也變得不合時宜起來。
突然,他的身體僵住了。
長街上,家家戶戶門前掛上了白色燈籠,大大小小的供桌比比皆是,很多人虔誠地跪在供桌前上香。
一個老人帶著黑袖站在門前,手用力向上揚起,拋出大片大片的白色紙錢,紙錢迎風飛舞如白色群蝶。
“魂歸來兮——”
“英魂千秋——”
季鶴卿幻想中的熱鬨嘈雜的大街此時肅穆極了,一向笑臉迎人的商戶臉上也帶上了哀傷。
過往行人皆神色如常,不見異色,他們穿著素淨的黑白色衣服,很多人也帶著黑袖,時不時會有人路祭前停下來,虔誠肅穆地上一柱香。
“老人家……”季鶴卿啞聲問道:“你們這是在祭拜誰?”
老人花白頭發在風中顫抖,眼中濁淚肆意流淌。
“我們在祭拜顏先生。”他仰頭,又用力撒了一把紙錢,聲音苦楚蒼涼,“今天是他頭七,我們怕他迷了路。”
季鶴卿抱緊手裡的骨灰盒,淚流滿麵。
他以為他們不會記得。
可是他們記得。
長生啊,他們知道你為何而死。
長生啊,他們來送你了。
……
約翰近年來越來越後悔一件事——他當初如果拚儘全力阻止他的小朋友們回國就好了。
雖然他知道他的小朋友們很固執,雖然他知道他根本勸不住他們,但是他還是後悔,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設想,如果他當初勸住了路易斯和顧,讓他們留在美國,以後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這種後悔的情緒在他從顏夫人那裡得知了路易斯去世的消息後,達到了頂峰。
他多麼希望這隻是愚人節的惡作劇。
可是望著眼前瘦到脫了形,神情憔悴的女人,他就無法繼續自欺欺人下去了。
他的朋友,他這輩子的榮耀,他認識的最為天才的作家,屈辱且默默無聞地死於卑鄙可怖的暗殺,成為政...治的犧牲品。
他突然想起顏澤蒼他們告彆那日,哈利不無悲哀的話語:“讓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放棄文學,不得不去參與政治,不得不疾呼革.命,恰恰應證了那個政.府的無能和失敗。”
大洋彼端統治古老東方大地的政.府是約翰畢生的仇敵,它接二連三奪走了年輕卻才華橫溢的生命,它同樣奪走了約翰這輩子的榮耀。
路易斯是約翰最佩服的天才作家,如果他能專心文學的話,這個時代一定是名為路易斯的時代。
即便在路易斯這個筆名已經封筆16年的現在,屬於路易斯的影響力也從沒有在美國消失。
相反,隨著時間的發酵,讀者越發讀懂了他作品裡超越時代的深邃思想,為作者天才般的作品構思而折服。在他封筆後,他們才真正讀懂了他的作品。
在當今的美國,很難找到一個像路易斯這樣同時擁有廣大女性和男性讀者群體的作家了。
還有蘭斯。
這同樣也是在美國文壇引起轟動的筆名。
在起初,人們知道蘭斯是因為他天才般的奇思妙想,他一手開創了好幾種全新的通俗題材,憑一己之力帶動了持續至今的通俗流行方向。直到現在,穿越重生和題材依舊備受讀者喜愛,他們也絕不會忘記開創這一切的人的名字。
但是這些年,蘭斯的這個名字越來越多的被工人們提及。比起他的通俗,工人們更喜歡由他作為原作、講述無產階級工人.運.動的漫畫《工人的力量》。
這個被上流社會的紳士小姐們鄙夷的漫畫被工人們如獲至寶,在每一個不為人知的寒冷深夜裡反複品讀,從中汲取反抗和鬥.爭的力量。
美國工人.運.動的領袖吉恩曾經給守夜人報社寄來一封信,他在信中寫道:“我們曾經在黑夜裡哀嚎,資本家揮下大棒和長鞭,從我們的骨頭縫裡榨出油來,蒼蠅們吮吸著我們的傷痂,路邊的野狗虎視眈眈,預備搶走我們最後的骨渣。”
“我們從不抱有希望——希望是那些對生活還有期望、時間富裕到還有精力思考的人們才有資格擁有的奢飾品,我們不過是風吹過就能倒下一片的稻草,僅僅活著就已經拚儘全力了,實在是沒有資格擁有做夢的權利。”
“也就是在這種時候,我們遇到了《工人的力量》,因為這部漫畫,我們擁有了可貴的希望。高高在上的有錢老爺們鄙薄這部漫畫,他們說它缺乏藝術性,故事粗俗不堪。他們太過高傲,所以他們沒有看到我們舉起的火把,他們不會想到喪鐘正在為他們而鳴。”
據說,吉恩就是受了《火種漫畫周刊》的影響,成為了一名工.人.運.動家和工人畫家。
他的畫不會刊登報刊雜誌上,但是在廠房和街角,在工人們能看到的城市每一個角落,都有吉恩的塗鴉。
他的塗鴉線條粗獷鋒利,顏色鮮豔,通俗易懂,在工人們中間得到廣泛傳播,工人們稱他為“工人藝術家”。
資本家們咒罵蘭斯,可是在深夜的酒館裡,工人們舉杯歡慶,歡呼蘭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