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涯差點蹦起來,他瞪圓了眼睛,眼神控製不住向樂景的下身看去,“真的?!!瀾兒你真的……?”
原本還氣勢洶洶咄咄逼人的舅媽此時也啞了火,花容失色的看著樂景,失魂落魄喃喃自語:“怎麼……怎麼會如此?”
溫紹也被震住了,心頭的點點火氣早因為外甥的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而無影無蹤,他急切追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找大夫看過嗎?大夫怎麼說?”
謝知涯火燒屁股一樣衝到了樂景身前,用力握住了他的胳膊,心急如焚道:“瀾兒,你快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怎麼就那什麼了呢?我之前怎麼從沒有聽你說過,你是不是在開玩笑?”說到最後,他看向樂景的目光甚至充滿了哀求意味。
樂景:……
他木然地眨了眨眼睛,乾巴巴地說:“我沒有不舉,但是為了表姐好,還是在外麵說我不舉吧。”
他倒是沒有想過要用不舉的名義來一勞永逸解決自己的婚事。畢竟這個舉或不舉請個醫生一看就知,根本瞞不住。
謝知涯:……
他沒忍住揪住了兒子的耳朵,氣急敗壞大吼道:“你這個小子說話就不會過腦子嗎?這種話能是隨便說的嗎?你就算為了你表姐好,也不能如此自汙吧!你不舉之名一旦傳開,你會成為全北平的笑柄你知道嗎?!你還怎麼出門?你讓我們全家的臉往哪擱?”
溫紹著實鬆了口氣。說實話他剛才都在想要請哪個長於壯陽的醫生了。現在知道自家外甥沒有不舉,他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怒火,此時倒是和姐夫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你爹說得對,你這個提議真是蠢不可及!你這樣等於是把你們謝家的麵子和名聲往腳底下踩!你媽可是指著你活的,你這樣讓你媽還有活頭嗎?你若想退婚,就拿出能說服我們的理由,倒也不必如此自汙,我和你爹都不想讓事情變成結親不成反結仇的局麵。”
就連剛剛愛女心切的舅媽經過剛剛那番驚嚇,眼神中的火.藥味也消退許多,她沒好氣的看了一眼還老老實實跪在地上不起來的樂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起來說說吧,彆跪著了,你看你爹都心疼成什麼樣了?”
樂景瞄了一眼謝知涯怒火中控製不住心疼的表情,聽話的順著他的力氣站了起來,重新在座位上落座。
“我是覺得,我身為男人,就算有些許流言蜚語也無傷大雅,可是我表姐是個女子,我知道世間對女子多為苛責,言語為刀可以殺人,所以為了表姐好,還是讓我的名聲壞一點吧,這樣表姐也不必承受太多苛責。”
少年眼中是真摯的歉意,他不疾不徐地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我知道,就算這樣還是會給表姐帶來一些不好的影響,但是我保證會儘我所能把影響降到最低,我也一定會好好補償表姐的,將來表姐若真的……我也做好了一輩子接濟救助她的準備。”
少年的話是如此誠懇,也是如此有擔當,他不惜自汙也要保護自家女兒的名聲,這份心意讓夫妻兩人有點感動。
溫紹不動聲色問樂景:“你為什麼想要和招娣退婚?”
“因為我不愛表姐。”少年目光坦蕩,不偏不倚對上溫紹審視的目光,坦然回答:“我和表姐隻有姐弟親情,並無男女之情。嫁給我,表姐和我都不會幸福。”
溫紹一哂,他沒想到瀾兒的想法如此天真幼稚。他不以為然的說:“自古以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當娶賢,妻子就是你的親人,你和招娣天生就有親情,合該要做夫妻。”
他放鬆的靠坐在椅子上,發現瀾兒表情凝重,還笑著安慰道:“行了,舅舅也是從你那個年齡走過來的,知道你們小年輕都在想什麼,招娣是傳統的大家閨秀,你是留洋歸來的大學生,你平時若想談詩弄文,招娣的確不是個合適的對象。”
樂景急忙解釋道:“舅舅,你這是哪裡話,我可沒有嫌棄表姐的意思,表姐是再好不過的女人了,是我沒有眼光,配不上表姐。”
溫紹哈哈大笑起來,擺了擺手,“你彆急,舅舅沒生氣,我是想說,現在是新社會,很多女人也上了新式學校,你可以納幾個女學生當妾,屆時妻賢妾美,平時也可以紅袖添香,有人陪你談詩弄文,豈不美哉?你放心,招娣知書達理,溫婉賢淑,是再好不過的當家主母,將來你把後宅交給她,她一定能給你料理得妥妥當當。”
舅媽垂眸不語,也默認了丈夫的話。
樂景在這一刻,突然為溫招娣感到難過起來。
她的父親在勸她未來的丈夫納妾,她的母親為此感到理所應當,並不出言反駁。
明明她才是他們的親女兒,可是他們待他這個外甥都比對親女兒寬厚。
樂景也終於明白了為啥原劇情裡的溫招娣會擁有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懦弱脾氣了,這不僅是出於她的家庭教育,也是因為她知道她無路可退,她的娘家並不能成為她的依靠,她必須竭力討好夫家,才能有立足之地。
溫紹也算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知識分子,可是他骨子裡最是封建大男子主義。從樂景和他幾個照麵中他的言行可知,在他的眼中,女人隻是後宅的擺件,是一件隨時可以更換的衣服,所以他的慈愛和寬厚隻給和他一樣性彆的謝聽瀾。
……這大概也是溫家的家風吧。
因為原主的母親,也就是溫紹的姐姐,同樣也是不識字的舊式女子。
儘管已經知道了答案,樂景還是忍不住問道:“舅舅,現在都是新時代了,您當初怎麼沒讓表姐上學?”
溫紹困惑的看了樂景一眼,理所當然回答:“女孩子家遲早要嫁人的,上學有什麼用?女子隻要會料理家事,好好伺候公婆和丈夫就夠了,彆的讀再多書有什麼用?對婚事也無甚幫助。”
他自認為貼心地說道:“舅舅也不是不開明的人,你可以多納幾個上過學的美妾,招娣溫婉賢淑,是不會和你置氣的。”
樂景在心裡歎了口氣。果然如此啊。
此時他更是無法開口強硬退婚了。
因為在這樣的家庭裡,被退婚的溫招娣是真的沒有活路的。他不願意在某天聽到溫招娣懸梁自儘的消息。
看來隻能由自己來做這個惡人了。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未來的妻子會是一個才女,她可以和我有共同語言,我們可以一起談論亞裡士多德、尼采、泰戈爾和唐宋八大家等中外聖賢,表姐雖好,卻不是我的良配,所以我是不可能和現在的表姐結婚的。”
聽了他的話,舅媽再也忍不住,低低哭了起來,“你這樣還讓招娣怎麼活啊!招娣今年都23了,過了年都24了,為了等你生生熬成了老姑娘,現在你也不要她了,她哪裡還能嫁的出去?她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吊死算了!”
謝知涯急的滿頭大汗,一邊是心如鐵石的親兒子,一邊是梨花帶雨的舅弟媳,更重要是親兒子背後還站著虎視眈眈的親娘,他頭皮發麻,寧願現在去辦公室算一天賬,也不想麵對如此修羅場。
溫紹卻從樂景的話中敏銳聽到了一絲古怪,反問道:“現在的表姐?”
“是的。”樂景抿了抿嘴唇,言不由衷道:“為了成為配得上我的妻子,舅舅,請送表姐上學吧。哪怕隻是認識一些簡單的字也可以,我未來的妻子絕不可以是目不識丁的文盲。”
他知道自己這麼說是對表姐的不負責任,沒有什麼比給了人希望後再讓她絕望更殘忍的了。但是眼下樂景彆無選擇。
他始終認為,讀書才能明智,才能讓人學會思考,人因為思考而痛苦,卻又因此而有活著的質感。
隻有讀書,在家裡逆來順受的溫招娣才有機會明白世間出路不止一條,在婚姻以外,到處是通往羅馬的寬闊大路。
女人可以結婚,也可以不結婚,隻要那是基於她自身自由意誌做出的選擇。
如果有朝一日溫招娣結婚,那一定是嫁給愛情,而不是迫於父母之命。
舅媽大駭,脫口而出:“招娣已經23歲了!哪有這個年紀去上學的?而且她再學就真成老媽子了!”
樂景慢慢搖頭,不緊不慢地說道:“常言道吾生也有涯,而學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正所謂活到老學到老,什麼時候學習都不晚。”
對上舅媽擔憂焦急的目光,樂景微微一笑,溫言安撫道:“舅媽也不必擔心表姐會因為學習錯過婚齡,我可以一直不娶妻等表姐,哪怕表姐學成後已經四十歲了,隻要表姐願意,我就會娶她。”
謝知涯轉頭驚愕地看了兒子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他拍了拍樂景的手,默認了兒子的提議。
樂景再次在心裡歎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撒這樣的謊很是卑鄙,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彆的辦法了。
不管怎麼樣,他希望溫招娣能好好活著。
人生隻有一次,一輩子困在後宅為他人而活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是他表姐,也是他的小妹妹,他希望她能勇敢無畏光芒萬丈。
舅媽怔怔地看了樂景幾秒,似乎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承諾,她遲疑說道:“你說的是真的?你真願意等你表姐?不,不對,”她很快反應過來,急切說道:“其實學習不必急於一時,等招娣嫁給你後也可以繼續學習啊!”
她還要再說些什麼,溫紹抬了抬手,她立刻抿住嘴,柔順地低下頭,不說話了。
溫紹轉動手指上的白玉扳指,眼皮微闔,若有所思道:“既然你是這麼想的,舅舅也不好強迫你,我們兩家聯姻是結親不是結仇的。你想要招娣去念書學習,我就去請了先生給她上課。”
他歎笑出聲,無奈地用手指點了點樂景,一臉寵溺地給謝知涯抱怨的,“姐夫,你看這孩子,心裡怎麼想的也不早點和我們說,他要是早點說想要什麼樣的妻子,我早就讓招娣念書學習了。”
看到溫紹如此輕鬆態度,謝知涯這才真正放下一直吊著的心,他舒展眉眼,眉裡眼梢都是暢快笑意。他也跟著責怪似的看了樂景一眼,一臉無可奈何地抱怨起了自己的兒子。
他們言笑晏晏,三言兩語間就已經決定了溫招娣未來的命運,沒有人想過詢問溫招娣對此的看法和意見。而身為母親的舅媽,從始至終都柔順的坐在一旁,臉上掛著溫婉賢淑的端莊笑容,安靜扮演一個裝飾品。
樂景雖然知道以溫招娣柔順的性格,向來不會反駁彆人替她做出的決定,但是此時溫紹和謝知涯對待她如此輕慢的態度,還是讓樂景倍感諷刺。
他足夠幸運,因為是男人所以才享受了如此多“特權”,如果他是女人的話,此時對他的種種寵溺和愛護會立刻變作苛責和漠視。
不過,歸根結底,樂景也從頭到尾沒有問過溫招娣的想法,他和他們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區彆。
他認為他是為溫招娣好,所以他就替她做出了決定。他不在乎溫招娣會不會討厭他給選擇的路,他更不在乎溫招娣對他的觀感。
在他看來,還沒有形成獨立人格的溫招娣必須被人推著、拽著才能走上那條光明正路,所以他就像一名強勢父親那樣理直氣壯替溫招娣做出了決定。
因為他知道什麼是正確且光明的路,所以溫招娣就必須去走那條路。